心中像是有什么在瞬间崩塌,热烫的泪涌出眼眶,不断不断地滑落。
虽然背对着他,可是她相信他—定知道她在哭,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拥得很紧、很紧。
他的体温很高,像火炉似地贴在她背上,不一会儿,就驱走了她体内那股深沉的冰冷,仿佛同时也替她灌注了一些生命力,他是怎么办到的?
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消失了。
同时,无言的拥抱、收紧的臂弯也提醒了她,失去的孩子,并不只是她的骨血,也是他的。
他们或许是两个不该有交集的人,但此时此刻,那份痛,却是共有的。
许久后,她迟疑地说:“我……连续几天都梦到一个小女孩,大概两,三岁……听起来又儍又没道理,可是我知道那就是宝宝……”
他静默片刻。“她长得什么模样?像你还是像我?”
清妍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更没想到他会认真看待她的梦境,但她接着说:“我也看不出她像谁,她有—双黑黑大大的眼睛,小鼻子有点翘翘的,眉毛又浓又漂亮,奇怪的是,她的头发不但浓密,还有点鬈鬈的……”
“不奇怪,我父亲就是天生的鬈发。”他轻声道,接着又问:“宝宝在你梦里都做些什么?”
“我记得不是很完整,只知道她老是跑来跑去,好像永远都静不下来,而且一直在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那表示她不管现在在哪里,都过得很开心。”
清妍一顿,急切问:“你真的这么觉得?”
“是啊。”他亲了她头顶一下,不带任何情欲的色彩,仅仅是一种自然的亲近动作,此时此刻,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宝宝都在玩什么?”
“有时候是球,有时候是积木,有时候她就只是吸着大拇指,对了,她还会流口水……”清妍努力回想所有细节,只想把梦中的一切都告诉他。她不断地说,他则一直专注聆听。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眼皮渐渐沉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这一整个星期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睡意。
“好好睡,你再见到宝宝的时候,记得替我抱抱她。”
“喔,好。”清妍模糊应道。
在她进入梦乡前,心中的想法是:有人一起分担,真的能将悲伤减半。
听见怀中人逐渐规律的细微呼吸声,关定涯将她身上的被单拉好,忍不住又在她发上印了一吻。
这些时日,她总是不时地发呆,两眼空洞,像行尸走肉似的,苍白的脸上,也总是带着睡眠不足的阴影,他看得心中抽痛,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今晚,他又看见她房里的灯亮着,于是在门外徘徊许久之后,推门进入。
其实进门后他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然而那纤弱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教他胃都揪紧,所以他鼓足勇气上床,提供了自己的怀抱。
他是多么庆幸她没有推开他啊……
光是这样拥着她,他就感到一种像是幸福的感觉。
只是他不知道,像这样小小的、卑微的幸福能持续多久。
那个与他无缘的孩子,是她嫁给他唯一的理由,也是她与他之间唯一的连系,现在孩子不幸走了,他还剩下什么能留住她?
*
第6章(2)
“清妍,今天有个非去不可的应酬,晚上不必等我吃饭。”
“好,我知道了。”
“那我去公司了。”
“啊,等等!”清妍急忙来到他面前,不假思索地替他调整领带。
他乖乖地站在原地,看见长长的一绺发丝从她的额际滑落面颊,没多想便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
然后两个人的动作都凝滞住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表现得这么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视线交会,他们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同样的诧异。
接着那抹诧异褪去,可是没有人移开目光。
在那幽深的注视之下,清妍心跳加速,不知怎地,许久前在别墅里的那个台风夜,竟在蛰伏多月之后,蓦地浮现脑海。
她记起那些黑暗中的抚触、亲吻,还有汗水淋漓的肢体交缠……
顿时,清妍感到口干舌燥,双颊像突然着了火。
“那个……你、你的领带歪了……”她多此一举地解释。
魔咒解除,关定涯也清了清嗓子,生硬地别开脸。“那……我去上班了。”
“嗯。”清妍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颊仍微微发烫。
他们之间有某些东西变了,尽管他仍是喜怒不形于色,且少有笑容,但是她发现他给她的那种距离感消失了。
是从一个月前的那晚开始吧……自从那夜他拥着她入睡之后,她就觉得他不再是那么遥远而难以亲近。
尽管那晚之后他们又恢复分房睡的状态,可是他每晚都会到她房间里陪她,有时候他们聊天,有时候她做着小饰品,而他则静静地看一些公文档案,直到她入睡之后才离开。
她没有再梦见宝宝,但是一个月以来,她每晚都睡得极为安稳。
可是即使他们不再那么疏远,他仍是不时让她紧张,而且情况有加剧的倾向……就像刚才。
清妍伸手摸着脸颊,发现皮肤的温度又升高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忘却那个台风夜里发生的事,没想到刚刚在他一个轻轻的碰触下,记忆又回来了。
她记得他光滑、汗湿的肌肤,记得那些让她颤抖的抚摸,记得自己如何在激烈的快感下叫喊出声……所有景象,清晰得教她心惊。
清妍慌乱地甩掉那些不该有的记忆,赶紧提醒自己,那晚她和关大哥都喝醉了,而关大哥更是受到药物影响而失去自制……
所以忘了吧,那晚对他们两人都没有意义。
如果能和关大哥维持目前这种像是朋友的温和关系,就是最好的。
清妍这么告诉自己。
*
清妍很快就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这天,公寓里来了意外的访客。
“妈,请用茶。阮小姐,你的咖啡。”清妍放下茶水,在沙发上坐下,心中有些忐忑。
从婚礼之后,她只见过婆婆两次,一次是关大哥带她到大宅聚餐,并拜见其他长辈时;另一次,则是前不久,婆婆在她住院期间采访过。
婚礼当天,她就从婆婆的态度发现,她其实不赞成她和关大哥的婚姻,但是某于某种不知名原因,并未阻止。
至于漂亮的阮小姐,除了许久前在关氏大楼前短暂见过一次,也就只有婚礼时照过面,而她的敌意,表现得非常明显。
然而她们会突然同时出现,实在教清妍猜不出原因。
“最近身体有没有好点?”关夫人轻啜了口茶便放下杯子,一举一动无不透着雍容、高贵。她是个貌美的妇人,身上穿着一套改良式的旗袍,纤瘦苗条的身段和保养得宜的容貌,使得近六十的她,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
“好多了,谢谢妈关心。”
“唉,可惜了那个无缘的孩子……”关夫人浅叹一声,又饮了口茶,接着便改变了话题。“清妍,我看你跟潇潇倒挺生疏的。”
“我们只见过两次,没有太多机会交谈。”清妍照实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是行宇的女朋友。”阮潇潇插嘴,语气中的轻鄙让清妍瑟缩了下。
关夫人轻拍了拍阮潇潇的手,却是宠溺的成分多过斥责。“清妍,你别见怪,潇潇从小就是这样,说话直了些。”她略停了下,接着道:“潇潇的母亲跟我是快
四十年的老朋友,说起来,潇潇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把她当自己女儿看。”
清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
“潇潇和定涯两个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向来不错,坦白说,我们两家做父母的,一直以为彼此会结为亲家,倒是没想到……”关夫人又叹了—声。
猜出婆婆未说完的话,清妍已逐渐听出一点端倪。
她看向阮潇潇,后者对她的怨慰是无庸置疑的,若非自己的介入,也许阮小姐已经是关大哥的未婚妻了。
思及此,清妍觉得心头仿佛被什么压住,沉甸甸的。
关夫人眼中闪过精光,接着道:“我希望你别认为我是在逼你做什么,或是故意要干涉你们的婚姻,但是定涯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总得替他着想。”
“我明白。”清妍垂眸低道。
“定涯这孩子,从小就正直、懂事,只要他认为是自己该负的责任,就绝对不会逃避,所以一发现你有了身孕,他便觉得有义务娶你。可是现在你们当初结婚的理由已经不存在,我想……或许你们该考虑这桩婚姻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您口中的‘理由’是我女儿。”清妍的语气变冷,她什么都可以忍受,就是无法忍受婆婆用那种没感情的字眼提及自己失去的孩子。
像是没料到这个看似怯弱的女孩会反击,关夫人不自然地扯了扯唇角。“是我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