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却偏偏她又喜欢偶尔插上一句——
“慢慢来吧!新同学!别太逞强喔!我知道这对别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了,但对你……唉!极度困难。”
“不!”听见了这样的话,就算他再咬牙也得做足了。“橙橙,我可以的!”
是的!他一定可以的!
就为了想得到她一句轻描淡写的肯定,他豁出去了地拼命死撑。
所以才会在仅仅七十分钟的练习后,全身汗水淋漓,四肢关节活像让十台坦克从不同的方向辗过,体内所有的细胞及脏腑像是被人炸了开,飘飞到了宇宙四方,怎么也捉不回来、兜不拢、站不起来。
“OK!到此为止!就一个新手而言你做得……嗯,还算不错!”
耳边总算出现了赞美,他瘫仰于地,闭上了眼睛,乍然间竟有种死了也瞑目的荒谬念头,却听见音乐被切换为虫鸣鸟叫及溪水潺潺,灯光也调暗了。
“来个大休息吧!放松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鼻、你的耳、你的唇……”
柔语轻送,若有似无。
“好!现在到你的脖子及肩膀了,再来是胸口、腹部,接着是大腿;膝盖、小腿,最后是脚踝、脚底板……慢慢的放松自己……全部全部的自己……”
诡异!
韩超凡从没去看过心理医生,也不相信那些有关于催眠术的鬼话,始终坚信着意志力大过于一切,却没想到当他赫然清醒,睁开眼睛跳起身来时,墙上的冷光壁钟居然诡异地指在三点半!
凌晨三点半?!
他居然放松到……睡着了?!
练舞室里除了音响上的小小红灯外,只有月光银芒流泄了一地。
他看见了那披盖于自己身上的薄毯,以及以打坐姿势陪在他身旁的女人。
在方才惊醒的一刹那,他好像感觉到了她的眸光注视,但当他把视线由壁钟上转回来时,却见她是闭着眼睛的。
是看错了吧!他告诉自己,他睡了那么久、那么沉,她怎么可能会有兴趣紧盯着他不放?她对他压根就毫无兴趣亦无企图的,如她所言,只是视为一个需要人帮忙的大哥哥罢了!
他看着她,直到她张开了眼睛来。
许是受到了月光的影响,那双美丽的眸子看来像是一口神秘的幽井。
“对不起,我睡着了。”真心抱歉,他是最不喜欢去麻烦或打扰别人的。
范橙橙静静点头,脸色看来并无不耐,只是淡淡然地不见表情。
“你应该叫醒我的。”
“你难得能如此放松,为什么要叫醒?”
“可是我睡在这里,却害你没能上床睡觉了。”
“无所谓,我这样子其实也能够睡的,但是……”
她立起身来,那还穿着韵律服的纤美身段子月影烘托下,竟带了点仙气,像是个误落凡尘的精灵。她淡淡地耸肩。
“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快点回家吧!”你留,我奉陪;你走,我送客!
没有挽留啰唆,她领他走到了客厅。
递给了他公文包以及外套,将他送出了门外,并在淡淡地扔了句“晚安”后,便在他面前丝毫没有留恋地将门开上了。
是那声冷冷的“晚安”及重重的关门声,让韩超凡醒了过来的。
要不其实他的神志依旧微茫,眸底也还凝聚着一个月光精灵的影子不散。
不知何以,那记毫无留恋的关门重响,竟给了他一种遭到了遗弃的错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甚至想要敲门跟她说,说他其实不想走,说他其实还想留下……
韩超凡!你疯了!
那险些伸去叩门的手改去重重敲头了。
你除非是疯了,才会舍不得离开这座刑场!也除非是疯了,才会有那种遭人遗弃的奇怪感伤!趁你疯得更厉害之前,还不快点儿走?!
第四章
才说不想再踏进那座刑场呢,却在隔天,韩超凡的手指自有意识地抬起,按下了电话号码,和那间刑场的女主人约定了再次受刑的时间。
可能是因为他忘不了那种能够酣然入睡的感觉。
那种睡得深深沉沉、了无梦魇的感觉。
刑场女主人说话了,她说做事不可以虎头蛇尾、不可以半途而废,于是和他约定了一周要去四个晚上,因为连续上课才能将那些拉开了的筋骨继续保持。
她还要求他得先来吃饭,理由是搭上了食疗,会对他的学习更有帮助。
但在主动要求受刑两个礼拜后,他的感觉又渐渐起了改变,觉得像是……
上了贼船!
真的!他真的偶尔会有这样的错觉。
明明在两人初次会面时那叫橙子……喔不!叫橙橙的小女人温柔亲切、甜笑软语,再加上被那句“是因为怕学不起来,所以才不想学”的话给刺激到,他才会点下了头,答应来学什么鬼瑜伽的。
再加上第一次的经验真的不坏,让他有种在自个儿家中的舒适感,却没想到在两人渐渐熟稔了之后,刑场女主人的狰狞面目好像也愈来愈不隐藏了。
“吸……吐,吸……吐!”
一支“爱的小手”毫不客气地往那正在努力吸气的小腹上重击而下,疼得他直想骂人,却碍于“男性尊严”只得忍下,耳畔却仿佛听见了凉凉冷讽——
“用丹田吸!白痴!用错了地方,活像只青蛙。”
韩超凡忍不住快速旋过头去,却只能瞧见一张淡漠依旧的无辜小脸蛋,活似方才那句刺耳难听的话,若非是他听错,就该是活见鬼了。
真的是听错了吗?
心中狐疑地将头转回,但此时的他可没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因为又要接着下一个动作了。
“蹲好!左腿前弓,右腿打直,膝盖不能弯,腰部扭到极限,双手用力向上举高,无限地延展,直直盯着天花板,捉出你的极限点来,千万不能松下!一、二、三……等一下……”外头传来了电话声响,“我去接个电话!”
呿!只有白痴才会不乘机偷点儿小懒吧,但是他……
呃,好吧,就算他是个白痴吧,为了不想让这小女人看不起他,当他是来打混兼睡觉的,是以就算身边没有老师在,他仍强迫着自己坚持下去。
但……一秒钟、两秒钟……一秒秒地滑去了,那小女人却老不进来,他的手筋、脚筋眼看着都快要断了。
颤颤颤颤……抖抖抖抖……酸酸酸酸……干干干干……
不行!他真的撑不住了,手酸得像是要断掉,却在他强颤到松下手的刹那,身后快影掠来,“爱的小手”给了他绝无爱意可百的重重一下。
“不是叫你不能够放下的吗?”
“那是因为你离开太久呀!”
韩超凡愤然地将那像是快要残废了的手用力甩动,隐忍了多日的怒火正待爆发,却见小女人朝他走过来,不出声地伸出手,往他那僵疼难耐的手臂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掐捏按摩。
眼见如此,就算是再气、再恼,也不能对着一个正在帮他纡压按摩的女人发作吧?
怪的是那嫩葱般的十指明明滑润如泥,却偏又是劲道十足。
就在那么一下紧接着一下后,别说是他的筋骨血脉得到了松解,就连那原是烧得热烘烘的胸火也不知消到哪边去了。
数日来那种仿佛上了贼船的念头,居然就这样子地被蒸发不见了。
眼前小女人并不高,尤其是当她乖驯安静地站在他眼前时。
她低垂着螓首,让他只能瞧见发涡及那纤细柔美的翦影曲线,然后忍不住要……生起怀疑了。
怀疑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温柔的时候像春风,甜美善解、可亲迷人,会引人于不知不觉间缓缓耽溺。
尖酸的时候像焚风,霸道蛮横,意图烧尽所有碍了她路的花草树木。
冷淡的时候像北风,凛冽寒冷,谁也别想靠近她三步之内。
这三种还是他最常见的,而除了这些以外,难以归类的怕有上百、上千。
换言之,这是个千面女郎,搞不好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真实面貌。
“好一点了吗?”范橙橙抬头关心地问,却发现他看她看得出了神,遂再问了一遍。
他终于听见了,快快点头,“没事了,谢谢!”赶紧将手移开。
“你不必跟我说谢谢……”此时的她又成了善体人意的范橙橙了,“你说得对,是我的错,我离开了太久。”
“也不全是你的错啦……”见她如此,他反而不好意思了,“是我自己修为太差,没能达到你的标准。”
“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还不及格。”她点头,眸底有道诡光闪过,“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喔,所以你会听我的安排了?”
“安排?”他听不懂。
“这个周末我们到屏东去看流星雨,”美丽的小脸上出现了兴奋光彩,“最佳观星地点必须要是空旷且无光害的,愈往南走愈清楚,且又不必跟人挤个半死,所以垦丁的龙盘公园、关山、佳洛水,或是社顶公园,都是最佳选择。”
“看流星雨?”她那头一回出现的兴奋笑靥看得他微微生痴,只能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