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韩超凡按例又是主管会报,又是几组人马轮番交派事宜,在折磨自己之余,没忘了一块儿折磨这些可怜的下属。
在经过了一整个上午的人仰马翻后,好不容易他的办公室里终于出现片刻的安宁。
但这样的安宁并不长,门扉先是轻叩,继之一个笑嘻嘻的人影钻了进来。
“哈啰!有人叫饭盒吗?”
韩超凡没抬头,没好气地回话,“没!”
“咦!那可怪了,这上头明明写着给一位做事最认真、又最爱吃卤鸡腿的大哥收的,而这样的人天底下好像只有一个耶……”
韩识凡笑嘻嘻地将一个热饭盒往韩超凡眼前搁下,拉了张椅子在兄长桌前坐下,自己手上也抱了个热饭盒。
“别再看啦,卷宗又不会跑掉!省下半个小时吃饭,不会害你损失一千万,却能让你的身体更健康。”
没好气地睨了弟弟一眼,韩超凡推开了桌上文件,伸手拿起饭盒掀开盖。
“你这口才实在是该去当人寿保险经纪人的……”
扫了眼盒里的丰富菜色,及一根特大号的卤鸡腿,感受到弟弟对自己的好,心情难得放松了的韩超凡边抽出免洗筷边问:“怎么那么快就回来?雅加达的客诉问题解决了吗?那几货柜的钢铁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
“够了!老大!”筷子被当作白旗,韩识凡边摇边求饶。“能不能等我吃完了饭再问?你会害我消化不良的。还有哇,韩家铁血总裁,你也别太过分了,明天小妹结婚,我当伴郎,你总得让我回来休息补眠,明天才能帅气登场吧?这些日子你操我操得还嫌不够吗?”
听见了弟弟的抗议,韩超凡仅是低头扒饭没做声,知道自己是有些过分了,却又不得不如此。
于公,他是在锻炼他;于私,他是刻意要弟弟别去沾惹上“某人”的。
韩识凡继续说道:“不过幸好我还是赶在这重要的日子前把问题解决了,今晚早点睡,明天可是我的大日子。”
韩超凡扫了弟弟一眼,“我从不知道,你是个这么爱护妹妹的好哥哥。”
“呿!你当我的‘大日子’是指小妹结婚吗?拜托!那个爱凑热闹的小鬼谁家喜欢谁家供去,更何况这又不是古时候嫁妹妹,一嫁嫁到千里远,几十年才能见上一面!姜大伟他们家也在台北,我保证不用等回门,那小丫头肯定就会跑回娘家来当大小姐了,我指的重要是与本人的终身幸福有关的……”
俊眸闪闪发光,就连热饭盒也被扔到了一旁。
“在经历过三次的失败后,这最后的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看见了弟弟的认真眼神,感觉出事态严重的韩超凡无心再吃东西了。
“老二,如果你这次的目标是范橙橙,我劝你打消。”
“为什么?”韩识凡鬼叫了起来,“大哥!你是因为风闻她的男朋友太多,所以对她评价不好吗?我听筱凡说过了,那些都是障眼法,她其实对男人深恶痛绝——”
“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反对的。”韩超凡不得不打断弟弟的话,因为橙橙究竟是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又是为了什么?”
“她不适合你。”
“我从不相信什么适不适合,只相信自己的努力。其实早在见着她的第一眼时我就喜欢上她了,却碍于她那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见鬼原则,害我只好不断地退而求其次。”
想起了弟弟那三次扮家家酒似的短暂婚姻,韩超凡没好气了,“你的求其‘次’还真是满不少次的。”
“那是因为她们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所以才会被我不断地拿来和某人做比较。但现在难得她不再拒我子千里之外,甚至那回在KTV你也看到了,她对我笑,也对我有反应了,为什么我还不快点把握住机会,一圆我多年来最奢盼的梦想?”
“识凡!”韩超凡叹息了,“你所喜欢的‘范橙橙’不过是个性感美丽女神的代表。此外还混合着苦求多年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懊恼,你根本就不曾单独跟她相处过,你也并不是真的了解她。”
“我也知道我对她的了解并不够,所以我才更要经由这次小妹的婚礼来接近她!别劝我!大哥!”
霍然起立,韩识凡眸里满是认真。
“除非你能拿得出更好的理由,例如她是你的女人之类的别脚烂借口,但……”他强打哈哈,“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你们两个人的性格天差地远,生活习性南辕北辙,毫无交集可言……”
韩超凡静静觑着弟弟,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才好时,识凡又开口了。
“拜托你!我这可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真的来跟我抢,因为我知道……”他挤出了苦瓜脸,“谁来抢我都不怕,却只有你,只有你,我连仗都不敢打,就知道一定会是手下败将了!因为你是超凡,我是识凡……”他低声抱怨。
“小时候我真是恨死了爸的偏心,为什么你叫超凡,超越凡俗,样样都是最棒,我却只能够识凡?是要我识了平凡?还是安于平凡?虽然小了你四岁,但以前在学校时,老师们都只会叫我‘韩超凡的弟弟’没人记得我真正叫啥,家族聚会时你永远是焦点,而我只能靠着调皮捣蛋来得到一些剩余的注意……”
睇牢着自己的兄长,韩识凡眸光复杂。
“不盖你!以前不懂事时我还诅咒过你好几次,希望上帝快点让你挂掉,免得整日夺走我的风采,让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所为何来。我甚至宁愿跑到国外去鬼混、去流浪,就是不想回来面对你的超凡成就……”他自嘲耸肩,“我这辈子唯一能够赢过你的,恐怕只有结婚的次数了。”
室内久久无声。
韩超凡脸上就像是那被人抛下一颗原子弹、饱受震撼的广岛。
在满目疮痍的震愕表情间,半点也寻不着他那惯常显露子外的自信坚定。
好半晌后,他才能够凝聚力气站起来,走向了韩识凡,他唯一的亲弟弟。
“对不起!识凡!”他道歉得真心,“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在你成长的岁月里,带给你那么多的痛苦及困扰。”
“算了啦!”不小心把自己埋藏在心里多年的刺吐了出来,韩识凡表情微糗,他挥手。“都过去了,自己不长进,还把问题往别人身上推,现在回想起来,那其实也是因为自己的心态不够成熟,才会宁可自暴自弃,而不是见贤思齐。”
韩超凡喟然,“识凡,你是无法在我身上见贤思齐的,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超凡贤人。”
韩识凡怪笑了,“拜托!大哥!你都已经这么成功了,还嫌不够贤?”
韩超凡想了想后,决定坦白。
“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会不断鞭策自己不能够输,要不断地超越别人,那其实是因为……”他叹气,“我胆小。”
“胆小?!”韩识凡几乎要抱着肚子边滚边笑了,“大哥,你不必为了想让我好过点,就把这个根本与你不符的形容词硬往自己头上扣下。”
“不!我是认真的!识凡,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当真超凡脱俗,我只是一个有着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缺点及弱点的凡人,我的努力是为了怕被打回原形,再变回一个没人瞧得起的小小擦鞋童罢了!”
“你?擦鞋童?”这还是韩识凡头一回听到,自他有记忆起,韩家虽非大富,却至少已是小康了。“不会吧?这就是你总是把自己操得像头老牛似的原因?”
韩超凡点头,接着他笑了,豁达地笑了。
“我不但小时候当过,还在成年之后,在明明已是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后,还要经常在梦里跪着为人擦鞋,看尽白眼。谢谢你!识凡,在今天这样对着你把心结说出来之后,我才领悟到……
“就算日后我当真因为投资失误,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却也不会再变回一个无助的擦鞋童了,因为我已经有了自信、有了经验、有了不怕再跌跤的勇气,所以这个作了太久的噩梦,也该是清醒的时候了。”
韩识凡也跟着笑了,“大哥,你从来不曾对我和筱凡说过这些,只顾绷着脸,维持着在我们心中的超凡英雄地位。如果你早点告诉我,那我就会告诉你了,拜托!巴西总统达西尔瓦小时候也是个擦鞋童,人家现在可是个总统了,所以说呢……”
两兄弟默契十足地同声同气了——
“小时当个擦鞋童,长大以后才能当总统!”
话说完两人对视,又是一阵释怀大笑。
笑完后,韩超凡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我还要再谢你一点的,因为你让我看见了当我们在评鉴或是要求对方的时候,只能够看见他在台面上的风光,却看不见他在背地里的辛酸,更忘了该适时地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去通盘考虑整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