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傅梓耀对不亲近的人是不容易发脾气的。他会压抑,会记恨,然后爆发时一次骂个够。唯有面对黎真叶,他的反应都是最直接、最没有掩饰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面对她,他总觉得任性也能得到包容。她那种包容的特质,让他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十五岁被祖母接回去后,处处都受到高标准的要求。他的生活没有温情,唯有达到标准才会被喜欢、被赞赏。他厌倦了那种自我压抑,厌倦了那种要表现好才能被喜欢的孤寂感,他想要一个即使他很坏也会爱他的人。他想要一个像黎真叶这样,即使对他咆哮,对他生气,也不会抛下他离开的人。
这是属于真叶式的温暖,而他渴求这种温暖,不想放开她。
由于他撇过头去,过了好几分钟,都不见她有什么反应,所以他好奇地转回头看她,但看到的画面却教他血液冻结。
她双手还是拿着托盘,头低着,但托盘上却有液体不断往下滴。
她……在哭?
「真叶!」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果真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模样。
她气恼地学他撇开头,眼泪还是啪答啪答往下掉。看得他心头一阵一阵酸,恨不得将她抱进怀中,以免她的泪水螫痛了他的心。
「妳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还很沙哑,但威胁性十足。他好像想用恐吓的方式,让她吞回眼泪。
「我在哭,不行吗?鸣呜……」她干胆大大方方地哭了起来。「你不知道,昨天你病得多严重,还一直说梦话,我好怕……怕你病死了,怕你醒不过来,也怕你睡不好……」她索性将托盘放到他床头柜,专心地哭了起来。
他僵在当场,不知道怎么处理。
她的担忧溢于言表,他发现她真的很关心他,也发现大约是吓坏她了,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顶。
「妳是笨蛋呀!我没事,这是体质的关系。每次淋了雨都很容易生病,一病就是连续几天的高烧,躺几天就没事了,妳不要担心了。」他安慰着她。
「既然这样你早点说嘛,我怎么知道你会生病?都是我……」她此时真的感到愧疚,昨天她还觉得是他自己太娇弱,但看他病成那样,她简直吓坏了。
「嘘!」他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在他身边,然后将她圈进怀中。「不是妳的错,是我太爱惹妳了,惹妳生气,妳忍无可忍才会这样,对吧?」
「对,你真的很坏。常常没事爱整我,叫我做这个做那个,还要我再去骑马……」她忙不迭地点头,没看到他顿时露出着恼的表情。「不过你也有对我好的啦!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只记得人家的坏吗?我有记住你的好……你救了我,让我没被马踩扁,还有你抱我去看医生。然后你每天帮我送公文,还帮我买便当,这些我都很感激啦!可是你一激怒我,我就忘记……」
忘记了,就忍不住推他去淋雨。
「唉!」他抱着她,深深叹了口气。
奇怪,他只是要安慰她,为什么现在得听她数落自己?看来她记忆力也不差。不过看在她确实懂他有对她好的分上,他可以继续对她好。只要她能容忍他的坏脾气,他会努力不那么坏。
「对不起喔,傅梓耀。」她双手圈着他的脖子,贴在他颈边软声说。
他的心软了、化了,坏脾气也消失了。当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样勾住你的脖子,用那种软呼呼的嗓音撒娇着道歉,这心肠还能硬吗?
「没关系,不要放心上。」他拍着她的肩膀,真想再度与她缠绵,只是现在实在不是时机,他怕自己克制不住,还是不要开始得好。
「你原谅我了?那么现在可以吃稀饭了吗?可以吃药吗?」她眼睛闪亮亮地,用那双哭过的灿亮瞳眸充满盼望地望着他。
他为之气结。
「我有说不吃吗?」无奈呀无奈。他觉得自己像是自动踏进陷阱的野兽,明知道要被套住也甘心走进去,实在是无奈。
幸好她眼底的开心,让他暂时觉得牺牲是可以忍受的。
「好,那你要吃多一点,我早上辛辛苦苦熬的喔!」她把托盘放到他腿上,然后将汤匙塞进他手里。「还是你要我喂?」
他哀怨地瞪她一眼,这才开始吃了起来。
这次他终于乖乖地吃了稀饭,吃完后还乖乖地吃了医生开的药,最后在真叶的坚持下,躺回去休息。
*
趁着傅梓耀睡觉的时候,真叶吃了饭,把屋子稍微整理一下,终于有机会泡杯茶坐下来休息了。窝在他客厅的沙发上,她茶喝了一半,人就靠着沙发打盹,直到门铃的声音吵醒了她。
「谁啊?」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啊,我忘记打电话去公司请假了,完蛋。」
可惜现在不是做这件事情的时候。
当她打开门时看到门外是傅梓耀的家庭医师时,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何医师,是你,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她赶紧打开门,以非常欢迎的态度说话。
何医师很了解地朝她温暖一笑。「照顾病人很辛苦吧?尤其是一个不合作的病人。」
显然何医师不是第一天当傅梓耀的家庭医师,对他会有的劣习可说是一清二楚。他眼底的同情可不是假的。
「唉,我差点没拿枕头把他闷死了事,真是超不合作的。他的药才吃了两次,昨天晚上我有给他吃一次退烧药。昨天晚上他一直呓语,体温则是烧烧停停,整晚都没睡好。刚刚我逼他吃了药,他睡了一下。」真叶交代着他的病况。
「吃了两次药啊?」何医师讶异地问。
真叶一脸抱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知道该让他按时吃药,可是他很不爱吃药,连食物都不吃,我实在是没办法……」
「这位小姐,妳误会我的意思了。」何医师笑呵呵地说。「他以前是连一次药也不肯吃的,每次都只能在烧到迷糊时给他一针,其他没人拿他有办法。他的体质虽然淋了雨极易发烧,但是熬过几天,也是会痊愈的。吃药可以帮他减轻痛苦,缩短病程,但他若不肯吃,也不用过分担心。」
真叶愣了一下,这才笑了。「何医师,你对他的要求真的是太低了。」
「呵呵,若不是这样我怎么还会在这里?他以前吓跑不少个医师了。」何医师提着医务包,跟着她走进傅梓耀的卧室。
第7章(2)
真叶领着医师进去,走到床边,看到傅梓耀还在睡觉,于是转头朝医师点了点头。
何医师轻声走近他,用听诊器听了一下,诊察了一下他的病情,然后他就醒了。
「病情有比昨天好一点,今天应该不会再像昨天烧得那么严重了。我还是开一点退烧药,热度再升高的话可以服用。」何医师也不管傅梓耀醒来了,兀自跟真叶交代着。
「好的,我知道了。」真叶点了点头。「那药物还是一样照三餐服用吗?」
「没错,尽可能让他吃药,这样会快点好。」何医师看到床上的家伙眼神越来越凶恶,打算赶紧打道回府。
「他真的很不乖,比小孩还要糟。」真叶还告状。
「喂,你们当我死啦?」傅梓耀躺在床上,脸臭臭地喊。
「你看吧!」真叶耸了耸肩。
何医师同情地看她一眼。「辛苦妳了。那我回去了,费用我会记在他帐下,妳不用操心这个。」
「我送你出去,何医师。」真叶帮他提医务箱,送他出去。
傅梓耀躺在床上,看着她跟医师走出去,脸色很臭。等着等着,终于真叶去而复返了,他马上逮到机会发作。
「喂,妳干么随便放人进来我家?」
「随便放人?」她摸了摸他额头。「是不是烧到变成笨蛋了,他是你的医生,你不记得啦?」她故意问。
「我发现妳越来越造次了,还敢讽刺我。」他恶狠狠地瞪她。
「有本事你就赶快好起来,不然就闭嘴。」她还朝他吐了吐舌头,挑衅意味十足。
「妳这臭丫头!」他起身,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上床。
「啊,你干什么啦?」她胡乱挣扎着,手肘还拐到他胸口,让他痛呼一声。
「妳这女人,没有一点温柔的细胞吗?我是病人耶!」他皱着眉头看她,双手还是紧紧圈住她,不让她逃下床。
「如果你有病人该有的样子,我就会有温柔。」她顶他一句。
傅梓耀气恼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让我下去。」她挣扎着。
他却一把将她塞进他的棉被里面,让她躺在他身边。「陪我睡会儿,妳昨天好像没怎么睡。」
「亏你还知道我没怎么睡。」她噘着嘴说。「啊,我刚刚才想到,忘记打电话去公司请假了。奇怪,也没人打电话给你耶!」
「二十七楼只有妳跟我,我们都没去,今天又没有会议,暂时没人发现也是正常的。」他躺回去,还顺便把她捞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