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批凯子贵妇团里,早有一大堆旷男怨女在偷偷注意你!”
“我想要你。”
她突然接不上话,被他淡淡的一句冷吟怔住,思路混乱却脑袋空白。
架在烟灰缸上的香烟,被他缓缓支回指间。垂眸深吸时,却神情凌厉,眉头皱出了微微的情绪,宛若有什么不满意。
我想要你。
这话该怎么理解?是广义的,还是狭义?他们之间的若有似无,又该如何处理?要就此明朗化吗?可是……
“你的家人那样耍弄你,耍得还不够吗?”连自己的婚姻也随他们去?
不要这样说,也不要这样看她。
“天才的可悲不在于理解的速度比别人快、应用的范围比别人广、处理的能力比别人强。真正的可悲在于这些你与生俱来的天分和努力,竟然莫名其妙成为别人判你刑的罪名。”
不要随便讲她的事!讲得好像……
“你要是真的够狠,就不该把执行长的位置让给你姐姐。你要是真的够笨,就去嫁你父母帮你安排的大少爷好了。”偏偏她是这么地聪明,总会不经意地一句拂掠他心底,触到了他深处的什么,却毫无自觉。虽然没有必要防备她,又不能不防备。
“我根本还没有回应相亲的事。”他也不该跟她谈得这么深。
“你并不打算拒绝。”
“你怎么知道?”
“否则你不用逃出来,追着我跑。”
差一点,她又要被他一棋将倒。“在逃的应该是你吧。”
“我的四处游走是因为工作。”
“也可能是你故意选这种工作,好四处游走。”
哎……他苦笑,垂眼一掸烟灰。这娃娃,真是机伶得不可爱。
“所以,我只是在一相情愿了?”
“我只是觉得你说那种话,好像专门玩弄别人的骗子。”
“被我骗又何妨?”起码他不曾伪装他很善良可靠。
“你曾经对谁诚实过吗?”
他轻蔑地吞云吐雾,还她一片朦胧。“诚实的代价太高。”
“我不值得你付吗?”
这双大眼实在太透彻,毫无防备到令他不忍再施展手段。但是这不忍只在瞬间,灵魂深处隐匿的本性,比这薄弱的疼惜更强悍狂野,已匍匐在跟前。
“娃娃,没有人能要求我诚实,但至少我可以很认真地给你想要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不自觉地偏着小脑袋瓜,持续着两人之间的凝望。没有人曾经这样和她谈话,很轻松地就能应对上。不用啰哩叭唆地解释,也不用喋喋不休地冗长迂回。他既没有像别人那样嫌她说话总是没头没尾、思路跳太快,也没有像别人那样对她的无心之语过度敏感而翻脸。
人的心思太复杂,超越她数理逻辑所能处理的范围。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简单,别人却视她这种简单为傲慢,因为她所想的对世人而言,太不简单。
她的轻而易举,竟成为别人的沉重负担。
可是,跟班雅明在一起,她觉得好舒服。渐渐地,养成一种依赖。
这样不好,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餐后,他们一如往常,各自分飞。他往东京,她往台北。下一次同桌吃饭,不知会在何时何地。
“班雅明的身分不难查啊。”死党在喧嚣的奢华夜店笑嚷。“他们家是在美国搞房地产的,只是到了这批第三代的转投资,有的起有的落。像他们在娱乐媒体方面的惨痛亏损,就只能靠生化科技那部分扳回颜面。”
喔,原来他是那一家的公子哥儿,在华人圈里也算小有名气。好无聊,还以为他会是哪条黑街打斗起家的神秘浪子。
“班雅明自己就是走医科的路,能掌握的人脉自然不在话下。”而且年薪给得漂亮,福利又大方,有钱不吝大家一起赚。“只是他这几年没在决策核心里,也很少在Family Assemble露面,几乎可以说是淡出家族企业了。我觉得他不是没野心,而是够聪明,自有一套退场机制。”
她茫然瘫坐包厢内的大沙发,夜灯闪乱璀璨,她心头却空空的。
也许,不知道还比较好,可以保留一些她对他的幻想。对于现实的浮华世界,她已经腻了,再精彩的人生她也提不起劲。
“你为什么要调查他?”
“生意往来。”
是吗?小惠居然也开始对生化科技有兴趣。
“班雅明医学院毕业后,本来要直攻生化博士,可是好像跟着指导教授参与亚洲医学讲座时!”
“够了,我没兴趣。”喝完酒就回家睡觉去。
“你还真难伺候。”死党哀叹,双手一插西裤口袋,一副好死不如赖活状,深陷沙发内。“我也想象班雅明那样,溜得一干二净,管他什么家族企业乌拉屁。说好听是什么企业接班人,可是每次开会我都只想叫那帮老臣去死,等他们全死光了我才能做事。”
“他们死光了又怎样?”她没力地捣着冰桶玩。“只要你在家里的事业底下,就永远都是爸妈心中的小孩,他们根本不可能充分授权给你。”
“小惠你爸却很大胆放手,让你去做。”
“你想被揍吗?”她闲吟。
“好啦好啦。”展手投降。“更正:是放手让你姐姐去做。不过我想,宗伯伯心里一定比谁都呕,因为他属意的接班人就是你。”
“没人会把执行长的位置交到二十几岁的小丫头手里。”
“宗伯伯就会,是你自己逃走了。”才让她姐被拱上执行长宝座。
烦死了。最近干嘛老是有人指控她逃逸?
“小惠,我想自己成立一间工作室,要不要卡个位?”
“等两岸三通以后再说。”拜。
“我是说真的啦。”他苦苦追逼。“我超想自己当老板的说。你不想参加没关系,但是帮我说服可可跟孔佩他们那帮人加入。他们都只听你的……”
魔音传脑,被她悍然隔在车门外。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与其耗在夜店瞎混,还不如回家看盘,研究报表。而且今天是……
“回来了?”
到家上楼之际,回廊深处的低吟,怔住她在黑暗中偷偷摸摸的势子。
“不过来陪我喝一杯?”
她也不是不愿意在深夜和爸爸一起小酌,谈天说地,就像以前那样。只不过……
爸爸的书房总是暖暖的,静静的,柔和的灯光像壁炉般散发金黄。笨拙庞大的圣伯纳犬,总会兴奋地自爸爸沙发前的毯子上奔来,要她跟它玩,向她撒赖。
“生日快乐。”
正要倒酒的父亲,回头一瞥小女儿尴尬又倔强递来的礼盒,缓缓放下干邑白兰地,在她面前优雅拆解精巧的包装。
点雪茄专用的Blazer Torch。
秀逸的脸上漾出淡淡喜悦。只有她,最懂得把礼送进他心坎里。
“今天晚上喝点别的。”他难得亮出甘醇强烈的威上忌,允许她小尝成人的口感。
她马上开心地去收藏架上挑雪茄。既然爸爸选威士忌,就要配浓郁饱满的Cohiba。
强锐有力的火刀,在她悠游自得的操控下,替爸爸喷烧出漂亮的雪茄头,这是她最喜欢玩的游戏之一。
他们低声闲聊着,轻轻笑语,谈论要是自家饭店里也设一间雪茄BAR,要怎么规画、怎么命名、怎样的格局、怎样的品味路线。
“桌数不要多,但雪茄收藏量不可少。”她殷殷指导。
“我会希望隐密一点。”
“好啊,那就设在顶楼的景观餐厅。吧台可以提供各种酒类配搭,还有夜景可以欣赏。不需要很大的空间,最好窄窄的,像一道雪茄走廊,但是观景用的玻璃一定要大,要挑直。”
“听起来不错,是我喜欢的感觉。”
“还有啊,我们可以提供——”
“你们在谈什么?”
姐姐披着睡袍、伫立书房门口的身影,立刻冷却父女俩的有说有笑,陷入沉寂。沉寂中有隐隐的无奈,与现实的疏离。
快乐的时光结束了,大家各自收束。
“我们只是在聊雪茄。”父亲闭眸轻轻吸烟,徐徐叹息。
“我怎么好像听到你们在谈景观餐厅的事?”压抑的焦虑,挤出僵硬的笑意。“你们想要变更我对主题餐厅的规画吗?”
小惠正要急急辩白,就被父亲淡漠截断。
“去睡吧,小惠。”
书房内父女对谈的角色,当场撤换。总是这样,爱她的人无法任由她独占。她只能离去,让父亲和姐姐商谈。
梦境总是太短暂。
她才刚沮丧回房,妈立刻杀来喋喋不休:别再增加你姐姐的压力、她已经很努力,也正慢慢上轨道、别再跟你姐姐争宠抢风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两个爸妈都疼、不要再恶搞你姐姐、她开不起玩笑、她很认真只是太脆弱、她需要的是被肯定、你要多体谅而不是拼命挑拨、你姐够可怜的了……
没完没了的叨念,令她厌烦,索性一摔房门,音响大开,轰得整座宅邸嗡嗡响。才入睡的人们纷纷醒来,弟弟一马当先杀来开骂。不管家中发生什么大小事,元凶一定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