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懊悔,昨儿个应该问娘有没有可以抛去繁文缛节的成亲方式。
拿下凤冠?芽儿闻言,险些没晕倒。
虽然两人打小一块长大,感情远超过一般主仆,但主子装着一篓筐鬼灵精的脑袋却总让她疲于应对。
“我的好小姐呀!你可千万别再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你就要成为湛家的媳妇,要把夫人教的谨记在脑子里,知道吗?”
“知道、知道,只是这婚俗要改,怎么全让新娘子活受苦哩!”芽儿的话她不知听进几分,心思一个劲地落在她沉重的凤冠之上。
芽儿的秀眉拧了好几个结,小脑袋瓜正努力想着如何安抚主子浮动的心思。
“成了、成了,一辈子只闷这一回,待你一踏进湛家门,还有很多旧俗旧例得遵循,马虎不得的,这婚俗要改,也得等你和姑爷的孩子长大了,你再去烦恼。”
“我哪想得到那么远的事啊!”楚寒洢微嗔,俏脸一臊,唇角抑不住地勾起柔美的笑弧。
她们的谈话甫结束,媒婆喳呼的声音便传来。“唉哟,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还有空叨扰你家主子,快出来、快出来,误了吉时可不好!”
媒婆突然出现的嗓音让两人怔了怔,像做坏事的小孩当场被逮着似的,楚寒洢立刻重新端坐好,芽儿则安分地回到轿旁候着。
媒婆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回身便嚷着。“成了,县老爷娶儿媳,能多热闹就多热闹,千万别丢了湛府的脸。”
怕这一耽搁会误了吉时,更怕自己长安城第一媒婆的名号会因此扫地。
于是以着慑人的气魄,媒婆扬声催促迎亲队伍继续往前。
瞬时,唢呐、锣鼓在同一时间扬起喜气洋洋的乐音。
今日是御用画师——湛刚娶妻的大日子!
由于湛家老爷曾是地方官,而湛刚更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御用画师,大喜之日,贺客盈门,几乎要挤爆湛家大门。
一整日的热闹喧嚣,随着渐深的夜逐渐趋于静谧。
楚寒洢坐在床榻上等了好久,原本充满不安、紧张、期待的情绪,伴随着一更响声、二更响声,慢慢趋于平静。
她挪了挪坐僵的身体,透过雕花窗棂投射入室的灯光渐隐,最后只能看着仅剩的火红龙凤对烛在喜房中散发昏黄的晕光。
她猜错了,或许正如大街上的人们所言,她的刚哥哥嫌弃她了——就因为她是个脸上带着疤的丑陋新娘。
他会娶她,只是为了对她脸上的疤负责。
红头巾帕下,她心头乱纷纷的幽叹一口气,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此刻的难堪。
“小姐,要不要芽儿到外头瞧瞧?今儿个贺客不少,说不准姑爷被捉着猛敬酒脱不了身……”
芽儿杵在主子身旁好一些时候,斟酌了好久才开口。
“没关系,很晚了,你下去休息吧!”隔着红帕巾,楚寒洢对着她说。
“这怎么成!姑爷、姑爷……还没进房。”
“我想……他今晚不会进房了吧!”楚寒洢兀自拿下红帕巾,轻柔的语气有掩不了的惆怅。
崭新的新房布置得舒适又喜气,四处可见用金线绣着精致图纹的挂饰。
整间房喜气洋洋的,唯独新嫁娘的心情,因为迟迟未现身的新郎官,渐渐失落起来。
“哼!姑爷真是太不像话了,哪有新郎官像他这么不知分寸,竟然丢着新娘不管!”芽儿一双手体贴地为主子揉着顶了一天凤冠的颈子,小嘴则叨叨絮絮地为主子抱不平。
“芽儿甭气,或许刚哥哥也十分无奈吧!”将红帕巾折好搁在床头,楚寒洢体谅地低喃着。
因为湛家在长安城的名声与地位,怕是热闹一整夜也不为过。
芽儿翻了翻白眼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突地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未多时,喝得烂醉的新郎官,已由人搀扶着要进新房。
“小姐、小姐!姑爷进房了,你快坐好。”她嚷着,深怕姑爷会因为见着主子自己掀了头盖,而大发雷霆。
楚寒洢才拿起折好的红帕巾,耳边便传来挟着薄怒的低嗓。
“出去、出去!”
“少爷,你还得同新娘子喝交杯酒……”
“我说出去!”语气比方才强硬几分。
楚寒洢怔了怔,隐隐瞧见数道人影一个个被请出新房之外。
“洢呀”一声,门被关上,她还来不及出声喊芽儿,新房便在瞬间安静下来。
楚寒洢见状,低垂着螓首将红帕巾盖上,却迟迟等不到新郎的下一个动作。
时间像静止似的,安静到只听见她自己的吐息声。
霍地,一股说不出的酸意在楚寒洢胸口环绕,她兀自掀开了红帕巾,不再傻傻任湛刚左右她的思绪。
待她一掀开红帕巾,落入眼底的却是湛刚趴在左侧偏厅桌上的身影。
月光落在湛刚身上,形成了一圈孤寂的晕光,那身影攫住她的思绪。
为什么?
楚寒洢起身穿过偏厅的月洞雕门,不断在心中反复问着。
今儿个不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吗?
为什么他不回寝房掀起新娘的头盖,反而窝在偏厅呢?
第2章(1)
看着湛刚斯文挺拔的身形,楚寒洢的脸不自觉漫着股臊红。
多年未见,虽然在她心中湛刚温柔的形象未褪,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到手心不自觉冒着汗。
楚寒洢暗暗深吸了口气,当她缓缓走向他的同时,唤他的声音却出奇的沉定。“刚哥哥!”
许是已醉到分不清东南西北,湛刚一身大红喜袍上有着扑鼻的酒气,让她不由得猜想,他今日的心情是喜或是悲?
“刚哥哥,你醉了吗?”楚寒洢的脚步定在他身旁,扬手推了推他的宽肩,却依旧得不到他的回应。
杵在他身边,瞅着他好半晌,楚寒洢才幽幽回过神,一回神她便发现被他压在臂下的“赏花仕女图”。
画轴一角有着湛刚龙飞凤舞的落款。
整幅画的色彩艳丽,构思别出心裁,紫藤花架下有个漫步赏花的美女……
楚寒洢的双眸落在画上,再细思画中女子的模样,属于童年的回忆一幕幕朝她涌来。
他画中的姑娘是——江允婵?!
楚寒洢轻抿着粉唇,眸中尽是震惊。
即使那轮廓是如此成熟美艳,但与儿时的记忆一对照起来,那画中的美人九成九是江允婵没错。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朝她袭来,在她搬离长安城这些年来,湛刚和江允婵也和童年时一样形影不离吗?
这么说,他心中的人是……
楚寒洢不敢多想,却因为湛刚突如其来的低唤所惊吓。
“婵儿……对不起……”
湛刚紧闭双眼,思绪半昏半醒,飘荡的神智在记忆的洪流中浮沉。
今日是他成亲的大日子,然而他不由得想起另一名他负了的姑娘……
听到他口中吐露的名字,楚寒洢的心窒了窒,湛刚口中的婵儿,想必就是江允婵吧?
她往后退了几步,“砰”的一声撞倒了身旁的长画筒,画筒发出了沉沉的撞击声。
原本意识昏沉的湛刚被那声响猛地震醒。
“你是谁?”湛刚蹙起眉,思绪游走在理智与茫然边缘。
烛光随风摇曳,将眼前的女子映照得格外美丽。
她卷翘的黑睫像一排小扇轻落在瓷白的雪肌上,若樱的唇透着水嫩的红晕。
那一瞬间,湛刚痴了,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一双眼则控制不了地锁在女子怯生生垂下的螓首上。
楚寒洢听到他温醇如酒的嗓音,竟悸动得无法呼吸,她不敢看他!
“抬起头来。”湛刚朝她逼进,有力的指轻托起她柔美的颚,胸口有股异常的躁动。
他朝她靠近,近到她的气息交融着他带着酒意的呼息。
“你是谁?”即使在蒙蒙的昏暗中,湛刚那双黑眸依旧明亮迫人。
这就是他的疤面娘子吗?
可为什么眼前的她是如此美丽无瑕?
楚寒洢眨了眨黑溜溜的眸,因为他的靠近,向来清灵的嗓音,竟有几分沙哑。“洢儿,你以前是这么喊我的。”
她一说完话,心不禁扑通扑通跳着。
湛刚现在的模样与她脑海中的印象相去不远。
他的脸型刚毅,眼睛细长却炯亮,微往上翘的眼尾柔和了眸中的凌厉,眸底熠熠生辉的光芒为一双若墨剑眉添了股飒爽的英气。
她一直知道她的夫婿是个英俊的男子。
虽然他们俩在童年那场意外后已经很久没见了,但她依旧记得他喊她名字时的模样。
“洢儿?”他用很轻的嗓音唤着她的名字,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确定。
是因为醉了吗?为什么湛刚看她的表情是如此陌生而不确定。
楚寒洢拧了拧眉,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刚哥哥,你喝醉了吗?我是楚寒洢……”不管是真醉或假醉,在他喊出江允婵的名字时,她不服气地想让他知道,他娶的是谁。
在他没悔婚推掉这门亲事的那一刻起,就该负起责任。
湛刚的黑眸凝望着她坚定的目光,俊逸的脸庞波澜不兴。
“楚寒洢……楚寒洢……”思绪在一瞬间回笼,湛刚炯亮的眸因为那名字,霍地蒙上一股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