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五分头、黝黑的肤色、单眼皮大眼、挺拔的鼻梁、有棱有角的脸形,称不上英俊,却是令人难忘的刚毅。
“黄昏?”其实这句他是多问的。
“你还记得我吗?”她雀跃着。
那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她的样子没变,只是头发长长了。他忽视心底的声音,强装起漠然。“我们见过吗?”
她有些失望,不过也只是那么一下子。“你有一次搭公车没有零钱,还是我先借你三十块的。”
那日,他坚持和她一起下车,然后在超商买了一瓶饮料请她喝,并顺道将三十元还给她。
“哦!”他有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我们很有缘吧!”她喜孜孜地在他面前坐下。
“你想去丝路自助旅行?”他很快切入正题,表情认真,没有闲聊的兴致。
“对呀,趁着暑假我想去大陆走一走。”
她有着不识愁滋味的青春,眼底的热情,让他得用理智才能压抑下狂乱的思绪。
“你十八岁了吗?”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故意表现出不耐烦。
他不能让她同行,看见她只会让自己陷入无边的痛苦回忆当中。
她不知他的心思翻转,马上拿出身份证明,这是当初在通mail时,他所强调的过程之一 。
“再半个月就满十八了。”
他接过她的身份证,嘴里喃喃念着。“俞晨曦。”
“很美吧,我爸爸说我是出生在天微亮的时候。”她没有被他的冷漠给吓到,反而滔滔地说着。
“你也是六月生?”琴珍的去世,晨曦的出世,竟都巧合在同年同月。
“你也是吗?”她大眼闪闪发亮。
“不是,我不是。”他将她的身份证递还给她。“你才刚成年,你不能跟着我一起去旅行。”
能够成为旅伴,身家清白是首要的原则,当初他不问她是男是女,只要她带着能证明自己职业及身份的文件,相对地他自己也准备着齐全的资料,要让对方安心,谁都不想在旅行当中,半路被抢劫或者谋杀。
“为什么?我有护照,我也出过国。”
“我不想被你的父母指控我诱拐未成年少女,这个罪名我可承担不起。”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打算结束和她的话题。
“慢着,再半个月我就成年了,这根本不是理由。”她也跟着站起来,急急挡住他的去路。
“你有自助旅行的经验吗?”他拉下脸,硬逼自己冷淡。
“没有,不过我有跟团去过日本。”
“跟团是花钱去享受,有导游把你服侍得好好;自助旅行是花钱找罪受,样样得自己来,有时得住在没有冷气、没有热水的旅社,尤其是偏僻的丝路,你这样的小朋友可以忍受得住吗?”他嘲讽似的迭声质问。
“你不可以因为我年纪小,就认定我无法走完丝路,我虽然没有自助旅行的经验,但台湾的百岳,我至少登上二十座了,我爬过奇莱北峰、合欢山东峰、八通关山、大小霸尖山……”她的话停止在他又坐下来的刹那。
他定定地看着她,原以为她是娇娇女,因为那清秀的模样、白皙的肤色,怎么看都是吃不了苦的人。
那些大山,少则四天、多则十天的行程,身上需要背十几公斤的重装备,别说没电,有时连水源也找不到,搭营生火,得自行生存,如果她真的连奇莱都登上过,那体力上一定不成问题。
看她一脸认真,他的心软化了下来。
“登大霸的中继站是什么地方?”他出考题问她。
“九九庄山。它的后山斜坡,可以观落日,还可以了望整个观雾地区。”她知道她有机会打动他了。
“坐吧!”他想她真的爬过大山,而不是说谎来骗他。
她的一颗心仍止不住飞快地跳着。“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就像你信上说的,我可以走我的,你也可以走你的,没有必要谁为谁而去配合谁的习惯,只是旅途上多个说话的伴,我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他从登山背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和几本杂志放到她的面前。
“我是邵维伦,自由摄影师。”
原来他叫邵维伦呀,这个名字好熟悉,熟悉到他好像本来就该叫这个名。忍住异样情愫,她翻看文件,里头有他的身份证影印本和关于丝路的行程介绍。
杂志里有他走遍大江南北的作品,磅礴的瀑布、壮硕的山势、奔腾的河流;日出、雾气、夕照、星海,他所拍摄的作品,是这么震撼她的心魂。
“好美哦!”她不禁赞叹着。
她的表情和琴珍一模一样,专注的时候眼神特别清亮,就因为琴珍一句赞赏他所拍的照片,从此让他走入摄影这条不归路。
邵维伦痴迷的眼神,让俞晨曦耳根子都熟了。“邵先生,邵先生。”她连喊了两声,才把有些失神的邵维伦给喊回来。
“对不起,我在想事情。”他连忙掩饰下尴尬,他怎能像只恶狼,虎视眈眈地看着眼前的小绵羊。
“我真的很想与你同行,我绝对不会妨碍你的拍摄工作,我甚至能帮你跑腿打杂。”在看过他的作品后,她更坚定非去丝路不可,能跟国际级大师一同旅行,相信以她傻瓜相机的水准,照相的技巧一定能精进不少。
他不能跟她同行,看着琴珍的脸,却又不是琴珍的人,那样的日子,他根本无法过下去。
“你不怕我是个坏人?不怕我把你带去国外卖?”
“你拿这些东西给我看,不就是为了要让我安心吗?”
是呀,他错了,他不该一时把持不住,把这些资料给她看。
“这些资料或许是假的?你年纪还小,别这么相信陌生人,在遥远的丝路上,你可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他拉下脸,严肃的警告她。
“那是因为你,我才相信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我真的无法形容,说来很好笑,事实上我们才见过两次面,可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是个好人。”她笑了,瓜子脸上是少女的羞涩。
她的话直接命中他的要害,她对他有熟悉的感觉?这意味着什么?
琴珍过世后,他一直期盼琴珍能入梦相随,可是十八年来,他从来没有梦见过琴珍。
他的琴珍已经过世十八个年头,那是深沉的痛,他忍不住埋怨,以他对琴珍的感情,琴珍说走就走,连梦中相见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你很会说话。”他只能匆匆以这句话来搪塞他的心慌。
“我可以喊你邵大哥吗?喊先生好像太生疏,我也觉得别扭。”
看着他总是让她有着揪心的痛感,脑海里浮现的是经常出现在梦中的身影。梦中的人虽然瞧不清面孔,不知怎么地,她却和他联想在一块。
那日在公车上,看见站在车外的他,她脑里即闪过模模糊糊的身影,她会出手帮他解危,也是出于没有经过思考的反射动作。
“随便你。”又是这种无害的笑容,让他原本想要铜墙铁壁的心,一点儿都发挥不了作用。
“邵大哥,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我想一定有很多人抢着当你的旅伴,不过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认真地考虑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结果,他答应给她机会,他忘了她什么时候离开麦当劳,也忘了自己在麦当劳里待了多久,他只记得来的时候是艳阳高照的下午,离开的时候已经星光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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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美梦还是恶梦的开始?
邵维伦在睡觉前接到了俞晨曦打来的电话。
“嗨,邵大哥,我是晨曦啦!”
透过话筒,她的声音清楚的在他耳边放大,那是甜而不腻、娇而不媚;字正腔圆下,在这样深的黑夜,有种圆融的魅惑。
他怎么会给她电话号码的?
当她问他的手机号码时,他的理智说不,右手却在她递过来的纸张上写上十个阿拉伯数字。
“这么晚了?你明天不用上课?”
“我已经毕业了,你忘了吗?”
是呀,她已经毕业了,他一听到她的声音,脑子就全乱了。
“有什么事吗?”
“你答应要让我跟你去走丝路了吗?”
从麦当劳之后已经过了三天,他答应二天内要给她答覆的。
“我还在想需不需要见你的家长,你这么随随便便跟一个男人出门,我怕他们会有意见。”他的头隐隐作痛,陷入两难的决定当中。
“邵大哥,如果你不让我成为你的旅伴,我还是会自己一个人出国去流浪的。”她的口气由热情转为失落。
“为什么?”他明明不想再关心她,还是忍不住关心她。
“我爸爸七月就要结婚了,他娶了一个只比我大十岁的女人,你说我小孩子气也行,说我不懂事也可以,我就是不想留在台北,甚至是台湾的任何一个角落,我没办法看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住进我家,我也没办法忍受这个女人要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