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悲恸地掩着脸,温热的泪再度从指缝间流出。他无法想象那结果,如果她真的死去,他该怎么办?
不!他不要她死,绝对不要。
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还是爱着她。
他恨过她、怨过她,也咒骂过她,但这些激烈情绪背后所隐藏的,就是他对她的浓烈情爱。
他爱她,一直深爱着她。
如今,她要抛下他与小宇离开人世,她怎能如此狠心?
这样的伤害远比她的谎言更残酷,真的……
太残酷了!
*
僵硬而缓慢的脚步声,规律地穿过医院的长廊。
偶有护士经过,看见男人英俊的面孔,莫不脸红心跳,露出羞涩的表情,目送他从身旁走过。
男人走到走廊的尽头,在一扇病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踌躇片刻,男人举起微颤的大手,轻敲几下紧闭的房门。
“请进。”里头传来熟悉的微弱声音,男人心痛地闭了闭眼,然后鼓起勇气,毅然推门而入。
“是谁?是靖卉吗?还是宗泓……”来者的脚步声不像护士那般轻快,童若奾有点困难地抬起头,话还没说完就顿时停住。
上帝呀,她居然看见幻影了。
听说即将死去的人,都会看到自己最渴望见到的人前来迎接她,她想自己就快要死了,因为她竟然看见自己最爱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
不过,前来接她的人,应该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才对!为何会是高朔宇呢?难道他——
“你真的在这里。”他以最不期待的心情,按照征信社给他的住院资料,亲自前来查证,果真看到她。
看着躺在病床上,那个被化疗给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孩,他蓦然一阵鼻酸。
她目前的体重,大约只有过去的一半,尖瘦的脸蛋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泛白的,头上戴着一顶软呢帽。
看见心爱的女人变成这样,高朔宇的喉头发疼。
童若奾眨着变得更大却毫无神采的眼珠,愣愣看着“幻影”。
“朔宇,是……是你吗?”她从紧绷的喉咙发出细微的询问。
“是我。”“幻影”哽咽着回答,激动地上前紧握住她的手。
热热的……
“幻影”的手是温热的,那么他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他?!
“不!”童若奾尖锐高喊,以最快的速度钻进粉色的被褥里,直觉将自己隐藏起来。
她躲在被褥中,缩着身体,剧烈地颤抖,羞耻的泪水不断地流淌在脸庞上。
他怎么会来?她这副丑陋的模样,被他看见了,怎么办?
“若奾?”高朔宇坐在床边,试着贴近那团颤抖的被褥,他妤温柔地呼唤着她。“你出来好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不要。”童若奾想也不想地拒绝。她宁可死,也不愿让自己又瘦又丑的鬼样子吓到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宗泓他们告诉你的吗?”她尖锐质问。
“不是,我确实有去问过他,但是他没有说。是小宇吵着要见你,我请征信社查出来的。”他没提林宗泓把保管箱钥匙交给他的事。
“求求你出来好吗?我想见你,我们已经分离了这么久,你忍心再让我带着遗憾回去吗?”他诚恳请求。
“相见,不如不见。我这模样太吓人,你还是……不要看比较好。”她哽咽地道,真的怕他会作噩梦。
“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变得多丑,我心中永远只有心疼,没有厌恶。我爱你。奾奾,我一直深爱着你,你可知道?”高朔宇毫不扭捏地坦承。
他知道自己必须坦白向她说出来,因为此时不说,或许永远也没机会说了。
第9章(2)
他话一说完,那团抖个不停的被褥倏然静止,一动也不动,仿佛连里头的呼吸都停止了,高朔宇担忧地仔细观察着。
童若奾停止颤抖,泪水却流得更凶,因为他叫她奾奾……
“奾奾”是她的小名,过去两人热恋时,他总爱这么喊她,如今他又这样喊她了,她的心头盈满了感动与酸楚。
她当然也想见他,想要贪婪地拥抱他,但是她不能。
就算他依然爱她,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她已经快要死了,而他却有个美丽的未婚妻,以及美好的未来,她怎能拖累他呢?
“我不想见你,请你回去吧!”她习惯性咬唇,如雪般苍白的唇,立刻冒出鲜红的血珠。
“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着你永远也不离开你。”
童若奾虚弱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下,但她严厉喝斥。“你在胡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想见你,你待在这里只会给我带来困扰,请你快点离开。”
原以为这样无情、无礼的驱赶,必定会让他恼怒离去,但他依然稳稳地坐在床边,连稍微起身一下的意愿都没有。
“你以为我还会被你骗吗?”高朔宇低声取笑。“后来我才发现,你是世界上最差劲的小骗子,说谎的技术实在拙劣得可以,若不是我被怨恨与猜忌蒙蔽了理智,根本不可能被你那差劲的谎言骗倒。”
“你……”她懊恼着,但心底却也泛着丝丝甜意。
他懂得她了,他终于不再误解她了。
“你总是这样,老是做一些自以为对大家都好的事,但你可曾问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要的,不是门当户对的婚姻,而小宇要的,也不是宽裕优渥的豪门生活,我们要的是什么,你难道不懂吗?我们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只要你。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带给我们幸福的感受。”
躲在被子里的童若奾,再度被热泪沾湿面颊。
他怎能这样恶劣地挑起她的希望呢?她根本不敢去相信呀!她现在这副模样就像鬼一样可怕,他怎么可能会爱她呢?
沉痛地闭上眼,她知道自己必须采取更激烈的方法,才能教他死心。
待泪水流尽后,她吸吸鼻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珠,然后毅然掀开被褥。顺道取下头上所戴的帽子。
那顶软帽底下,连一根发丝都没有,只有光裸的头部!她把自己最丑陋、可怕的模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眼前。
高朔宇没有抽气惊叫,也没有厌恶地别开头,只用一双充满哀伤的黑眸,直勾勾地凝视她。
如果这还不够惊悚,她可以再补上更刺激的。
童若奾深吸口气,咧开嘴微笑。
“你刚才不是说,你不在乎我变成什么模样吗?那我要你吻我!”
这够令他作呕了吧?她相信他一定会起身走人。
然而,高朔宇并没有走,他毫不犹豫地靠近她,头一倾,便吻上她苍白的唇,连续印下几个绵密的吻后,他接着略微起身,温热的唇再度贴上没有半根头发的光滑头顶。
在他亲吻的同时,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头上,就像热油滴在她的心口上,令她倏然一惊。
“我真的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模样。”他哽咽得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无论你是胖是瘦,是美是丑,是健康还是病弱,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我爱你!”
他的真诚,打动了她自卑怯懦的心灵。
“朔宇,我也爱你!呜……”她抱住他的脖子,再也压抑不住地放声哭泣。
自从生病之后,为了不让小宇发现,也为了不让林宗泓与杨靖卉担心,她一直假装坚强,不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是假装自己一点都不害怕。
她渴望一双能拥抱她的臂膀,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达成愿望。
她宽慰地闭上眼,含泪告诉自己;我这一生总算是不虚此行。
哪怕明天她就这样死去,她也了无遗憾。
*
童若奾认命了,高朔宇却没有。
他立即去找她的主治医师,商量能够挽救她性命的方法。
“童小姐的病已经很严重,现在不管是药物或是化疗,都对她的病情没有太大功效,比较有希望的一项治疗,就是找到合适的骨髓进行移植,但是目前我们还找不到与童小姐兼容的骨髓。”
童若奾的医师遗憾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找到适合她的骨髓,她还是有治愈的希望?”高朔宇略显激动地追问。
“对,但是我必须再次提醒你,配对成功的机率真的很低,因为目前台湾捐赠骨髓的风气还不是那么兴盛,想在稀少的捐赠者当中找到兼容的骨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对我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愿不愿意去做的问题。我会想办法找到合适的骨髓,也请你们尽量医治她,延长她的生命。”
“我们会的,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使命。”
结束与医师的谈话后,高朔宇直接返回公司,请秘书发一份公告,张贴在布告栏,那份公告立刻引起全公司的震惊,没有一间办公室不在讨论这件事。各位敬爱的同仁:
本人高朔宇的爱妻童若奾重病入院,亟需合适的骨髓救命,请各位同仁发挥爱心,前往指定医院抽血,凡是前往医院采样者,每人致赠一万元酬金,若比对后有合适的捐赠者,将予以重酬,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