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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半夏再次在大佛寺住了一夜。
厢房里的牌位前静静燃着香,整夜她垂眼看着地上的月光,不得安睡,所以清晨的时候还是顶着黑眼圈匆匆离开,走出厢房的时候,她忍不住斜望远处的小楼。
小楼的窗子已经半开,虽然看不到那个总在窗前处理事务的身影,可是她知道,他一定已经神清气爽的起床开始安排一日的行程了。
“真是不公平!”
她忿忿的跺脚离去。
五年来一直都是她在命令着他,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被控制的人其实是她。
当楼下那抹身影消失的时候,楼上隐在窗后的人也收回了视线。
“王爷,皇上又来信催您了。”
手下打断了他的沉思,手上捧着盖着天曦国印的书信。
韩京墨有些无奈的拿了起来。
“你们退下吧,稍后我再回信。”
等到左右手下都下去的时候,他摊开了信,上面是天曦那个少年天子娟秀如女子的字体——
表哥,您何时回来天曦,我们都很想你,最近花园的梅花开了,你要是能快点回来的话,我们也好一起赏花吃梅花糕……
下面又是长长没完没了的家常话,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最后登上皇位的会是记忆中最年幼的九弟,而这个弟弟登上皇位以后,居然还有闲情每几天就写这么长的家书给他?
身为天曦国的表皇子,很久以前他就被日渐激烈的皇位之争逼出自己的国家,最后在落日国安定下来,成了数一数二的商人。这些年来,除了他的心腹偶尔会带回一些消息,就是其它兄弟还不死心的爪牙会光顾他。
不过这一切的纷争早在几年前,就被现任的天曦天子给终结了。
“那么现在他邀请我回去又是为了什么?”
喃喃自语的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他的九弟已经把皇宫树上蚂蚁的个数变化仔细报告了一遍,最后千万叮咛的要他一定注意身体,还要时常回信给他。
韩京墨不胜头痛的把信推到一边,窗外的凉风让他再次咳嗽起来。
他站起来想关上窗,可是看到大佛寺的时候又改变主意静静看了起寺院中的园景。
自从在皇位的争斗中差点被毒死之后,他放弃了一切,离开了跟至亲相残的战场。
孤身一人在异地他乡,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活着。
捡回小命的体内留下中毒后的病根,虽然不至于致死,但是也只能一辈子都是这么虚弱的模样,半死不活的把生命慢慢的延续下去。在刺客到来的时候,他原以为就这么客死异乡也不错。
只是他的命里总有太多的变数,在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总会有人来救他。夏儿和小瓦不是他第一个救命恩人,但他却已经决定她们是最后两个,当时的他真的已经丧失求生的意志。
可是他没想到,一个人的生命之火竟会因为身边的人再次燃起。
他想看半夏的命运,他想看她是否会成功,所以他答应了她的求助,用尽心力来成就一个人的仇恨。
半夏说自己是一半的夏儿、一半的小瓦,在面对他的时候是天真的夏儿,而在唐家应战的则是小瓦。可她是谁,他早有了领悟,也决心用自己已经无所谓的生命来等待她最后的蜕变,猜测她会变成谁。
然而原来单纯的游戏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变质了,半年前她一次生病后,他终于领悟到,相守已经成为两个人的习惯,她离不开他,而他也放不下她。
从那时候开始,他更加用心的看着她,也开始计较起她对他的心。
半夏,一半对一半。他爱的是哪一半?又或者他爱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唐半夏?
垂下眼睑,拿起笔稳稳的回书。等夏天再次来的时候,会回去吧。
然后折入信封,等待手下交给远方那个眼巴巴的表弟。
要他回去的话,在夏天来临之前恐怕是没有可能的。
而他的夏天……
还早。
第五章
唐半夏睁开眼睛,觉得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昨天在大佛寺也是辗转无眠,怎么回到唐家就忽然好睡起来了?
难道她已经适应了没有韩京墨的生活?或者……昨日看到韩京墨把之前积压的相思缓解?
阳光透过床帘的缝隙照射进来,也让她可以仔细打量一下她的床。
精致细腻的绸缎在光斑里折射出柔和的光泽,这一定是趁她去大佛寺的时候,那些谄媚的下人更换的。而这种精美的程度,想必也是出自韩京墨绸缎行的货品。
唐半夏懒洋洋的用手指滑过柔软的丝绸,触手可及的清凉和熟悉质感让她忍不住想起韩京墨那张舒服得让人想打滚的大床。可是想到那个可恨的男人,她忍不住觉得牙痒痒,张口就咬住被单的一角,想象这是他的手臂狠狠的磨牙。
忽然帘外一丝细微的声音,令她惊醒的察觉到自己幼稚的举动,连忙优雅的坐起,用手指梳弄长发。
“喜儿吗?”
那个羞涩的小丫鬟已经成为她少数可以记住名字的人之一,而且她真的很忠心,在她失去韩京墨以后,身边能够有个可以稍微卸下心防的人真的很好。
唐半夏拉开床帘,微凉的空气让她瑟缩了下,然后下一刻,她猛地睁大眼睛呆住了。
屋里的桌上摆着一张晶莹透澈的翠玉棋盘,棋桌则是一整块墨玉,下面不知道放了什么,发出的光从棋盘下投射上来,把整个屋子映得翠绿一片,宛如水波。
这是……这是韩京墨曾经跟她提过的碧海棋?据说这是失传多年的宝物,怎么会到了她的房里?
她慢慢的走近,直到自己也被这水波般的绿光染了一身,轻轻拿起棋盒的一枚棋子端详着,脑海里快速猜测这是谁送来的。
正在猜想,有人匆匆走了进来,看到她站在棋桌前,明显惊了下。
“大、大小姐,您醒来了?”
唐半夏的心神一时间还没从这奇妙的棋盘中拉回,她顿了下才勉强把视线投向喜儿。
“这个谁送来的?”
以为她是太欢喜了,喜儿连忙献宝一般的回答,“这是韩公子送的礼物,前些时候表四小姐不是救了他吗?他一大早送来好多礼物,先是送了这个棋盘给老爷子,又送了价值连城的首饰给表四小姐,家里的每个人都有礼物哦,给大小姐的是匹很不错的马……”
“那么这个棋盘怎么会到了我这里?”
她打断喜儿的滔滔不绝,心里有些发狠。为了这个后来的救命恩人,他倒是下了不少血本,甚至主动跟唐家交好起来。
喜儿此刻一脸约得意。
“说到这里就让人开心,原本表四小姐得了第二份大礼正在得意,没想到老爷子当场说他老了眼睛不好使,就把棋盘转送给您,表四小姐的脸当场都气红了。”
唐半夏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开始着装。
韩京墨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无视喜儿不明所以的脸,她快步踏出门去,才出门就因刺眼的阳光晕眩了一下。真是要命,想不到难得一次的好眠居然让她睡到近午,虽说她一向也没习惯去向老爷子请安,可是韩京墨来访这件事,老爷子没派人叫她出来迎接就可以证明,或许唐踏雪用韩京墨拉拢老爷子这招不是那么愚蠢。
一路上所见的人都喜气洋洋的,想必韩京墨的礼物在瞬间掳获不少人心,真是可悲,利益的收买往往比平日苦心的经营更来得实惠见效,希望老爷子不会这么简单的就以为韩京墨是个善良无害的冤大头,再进而认为唐踏雪是什么精明的人物。
毕竟即便唐踏雪再怎么下对她的眼,要她亲手除掉一个没做什么大好大恶的小丫头,还是残忍了点。
唐半夏半垂的眼睛带着危险的光芒,漠然踏入唐家的会客花厅,一推门,满屋的人都是一愣。不,在场还是有两个人没有吃惊,一个是老谋深算的唐老爷子,一个是什么时候都不会更换表情的韩京墨。
不过,最先起身迎接她的却是唐踏雪。
“是姐姐啊,看到韩公子的礼物了,喜欢吗?”
话里还带着掩藏不住的不满。她钓来的大鱼,得利的却是别人,她怎么可能甘心?!
唐半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没答话,迳自上前向唐老爷子请安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坐在韩京墨的对面,坐在韩京墨旁边的唐踏雪立刻涨红了脸,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发作。
花厅里顿时暗潮涌动,风暴中心的唐半夏反而安然的品着茶,把几个姑姑和表妹们的目光当作空气。
沉默中,唐老爷子忽然开了口。
“半夏,韩公子要找个对手下棋,我看其它人都忙,你陪他吧。”
来唐府找人下棋?唐半夏心中冷笑着应了下来,然后看也不看韩京墨的起身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