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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句话,海品颐分不清心里悸动的情绪是怜悯,或是——已无法止限的情感。

  早在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时,他就一起握牢了她的心。她只想能多陪在他身边,多给他一些温暖。

  她不怕命丧他手下,她只怕,若杀了她,在他梦魇时又有谁能握住他的手?在杀了她之前,是否能让他明白,有些事,是一旦给予就再也夺不走的?

  海品颐扬起笑,笑中有着坚定的义无反顾。“我等着。”

  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迟昊怔住,一抬头,对上那双灿然的瞳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的他,只能用惯用的阴狠武装自己。

  “别以为我下不了手。”人性都是自私为己,不可能为了他人视死如归。

  “我知道,相信你娘也很清楚,却自愿承受。”海品颐淡淡一笑,翻身下榻。

  “星夜草必须这时候才摘得到,你再睡会儿。”温柔的语气像是刚刚完全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她拿起药篮和弓箭,门一拉开,外头的月光拖曳出一道长影,几要触到榻边,随着门的关合,影子完全消失。

  那临去前的笑容,就像月光那般柔和。

  望着关合的门板,向来犀冷的黑眸盈满复杂的情绪,迟昊闭上眼,任黑暗将他包围。

  *

  迟昊坐在屋后大石,用布拭着长剑,锋利的剑身在日阳下闪耀光芒,他借着审视剑身的凝视,望向一旁熬药的海品颐。

  她专心地看顾火候,灿烈的火光映得她俏脸生晕,小巧的鼻梁沁着汗珠,虽脂粉末施,虽一身男装打扮,却美得像凝聚了所有光采。

  迟昊微眯了眼,放任陌生的情绪在体内骚动。

  自那一晚,她的态度不曾变过,没更加小心翼翼,也没更加嘘寒问暖,而是维持之前的态度,只在以为他没留意时,她会望着他,像要将他刻进心里般望着。

  那眼神,不会让人厌恶,却像攫住了什么,让他无法淡然视之,牵动他的心绪。

  “药好了,我放这儿。”一声轻唤拉回他的神智,他一回头,看见她将药放置一旁。

  “嗯。”迟昊点头,敛回心神,直接端起药喝下。原本他都会等她离开后测试无毒后才会喝下,但自从开始让她助他运功疗伤之后,他已不再那么做,或许是早已下定杀她的决心,所以不在乎在她面前展露出更多失防的弱点。

  见他喝药,海品颐犹豫了下,而后开口:“我等一不要下山。”这个决定,她考虑了两天,如今已不得不离开。

  她担心他,不想离开这里,但她没有办法。治毒的重要药引因花期过了已采不到,必须回药铺拿干货,而且这次待在山上太久,怕家人挂念,她也必须回去报备一声。

  “好。”迟昊随口应道,但原已松懈的心防,在转瞬间升起。

  “只要一天的时间就好,拿到药材,我会立刻回来的。”怕他多心,海品颐再三保证。其实,她最怕的,是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会因她的暂离毁灭。

  “紧张什么?我有说不相信吗?”迟昊唇畔微扬。

  血液里根深蒂固的猜疑取代了理智,心计已然成形。他的功力大半恢复,体内只余残毒,就算无她相助,他也已可避开罗刹门耳目迳自下山买得药材。如今,她的存在,成了一种威胁。

  海品颐咬唇,胸口沉窒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表现得越淡然,她的心就越拧。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怕她通风报信、怕她一去不回、怕她只是用这个借口摆脱他——那该死的罗刹教主早已将信任与期待从他生命中铲除!

  她好怕,她一回来,等着她的会是不见人影的空屋。

  她不敢奢求太多,她甚至不敢妄想自己能影响他,但她只希望能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去努力,让他知道人间还有温暖,知道——还有人会将他放在心上。

  偏偏,她必须离开。

  会吗?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会因这个暂离而全数破坏吗?一思及此,她的心就整个揪疼起来。

  “一天,我保证!”她靠近他,逼他望进她的眼里。“明天此时我一走回来!”

  那抹坚定,撞进他已筑起防备的心墙。对她,他是否还能寄予希望?她所做的一切,是在松懈对他的心防,还是真如她所说,只是关心?

  别放弃,我会救你,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若再有人寻来,我帮你一起挡!她说过的话,和握着他手的温度,窜过脑海。

  若她真依言回来,就解了她身上的隐毒吧。心念一定,紧接着选择信任之后的,是因期待而起的不安。迟昊故意忽略,将那抹情绪归类于猜疑。

  他望向她,深湛的眼未起波澜,须臾,才缓缓开口——

  “就一天。”

  第4章(1)

  随着日落月升,晨曦再临,迟昊独坐在屋内,整夜没睡,冷魅的俊容一片淡然。

  他起身至屋外掬了盆水,走回桌旁,抽出蕴身贴藏的布挂,翻到背面,轻巧将绣线一拉,露出一个开口,依序将里头物事取出。

  他拿起一个肉色的薄片抖开,那是一张人皮面具,将面具覆上脸,以水调匀特制药粉抹在接缝处,再用长剑割下发尾,一根根沾黏下颔成了短髭。把发抓散,然后随意束起,除去身上外衣,抽起榻上兽皮用剑割划,先将布挂系于腰间,再将兽皮套在上身,腰带一束,即成简单背心。

  拿起长剑,他走至溪边,在清澈溪流的映照下,诡魅俊冷的容颜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着粗犷外表的猎户,他在溪边抓了把泥沙沾染于兽皮上,营造出镇日穿梭山林的风霜沧桑。

  早知她不会回来,他下该浪费这一天时间。

  眸中闪过一丝冷戾的光,迟昊站起。他的易容手法高超,连镇日相处的师兄弟都无法辨识,这项专长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就是为了这时候所留的退路。

  罗刹门犯案无数,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就算她去通报宫府将他逮捕归案,他也毫不意外。见过他真面目又如何?普天之下再找不到他这个人。之前他在她身上下的隐毒,已届发作边缘,不回来正好,省得在他面前毒发身亡。

  他居然动过为她解毒的念头?迟昊沉冷着脸,眼中不见丝毫温度。

  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若再有人寻来,我帮你一起挡!

  给予再夺取,人心哪……他冷冷嗤笑,将剑收入背后蕴肤而藏,转身离开。

  *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以往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崎岖山路,此时成了不见终点的噩梦,海品颐停步喘息,丽容因心口绞痛整个拧起,唇瓣惨无血色。

  将滑落的包袱甩回肩头,她仰首用力呼吸,却只有些微的空气进入肺部,又是引起剧烈疼痛,疼得冷汗侵上背心。

  该死!为什么这内伤一直好不了?海品颐抓住枝干稳住身子,强忍着等那间歇的疼痛过去。

  一回到家,只来得及匆匆和爹娘敷衍几句、交代行踪,随即冲进药铺搜刮所需药材,就连管事珍藏的天山雪莲酒都给她连哄带抢给弄了来。

  将其它衣物食粮打包好,准备在最短的时间赶回,才一跨出药铺,胸痛却突然爆发,而且比前几次都来得猛烈,疼得她当场蹲跪在地,几乎失去意识。

  这突来的变故吓惨了大家,无力反抗的她只能任人扛进屋内。她辩称只是内伤,仍被父亲强制留下,还让驻守药铺的大夫前来诊断。

  大夫找不到病灶,加上她不断在旁解释,父亲接受只是轻微内伤的说词,却仍要她歇息一天再动身。她没有办法,只好忍到深夜,所有人都已入睡,她才赶紧留书,施展轻功离开。

  这一耽搁,等她抵达山脚,已是晌午,早过了约定的时间。

  感觉疼痛稍褪,海品颐咬牙,用意志力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前进。撑着点,就快到了,要等她,千万要等她!

  前进间,她听到不远处传来行走的声响。海品颐停下脚步,屏息聆听,眉心微聚。对山势了若指掌的她走的是近路,崎岖难行,却可节省许多时间,而对方走的是寻常山道。

  会是罗刹门人又追寻至此吗?这个想法让海品颐心惊,略一思忖,立即改变方向朝声音来源走去。

  她算准距离,赶在对方前头上了山道,并迎面朝来人前进,才走一小段路,就看到一名猎户打扮的中年男人走来,腰间系着两只山雉。

  是一般人吗?视线下着痕迹在来人身上转了一圈,海品颐点头打招呼:“日安,收获还好吗?”

  “至少没空手而回。”来人点头回应,声音低沉豪迈。

  海品颐微笑,就要和他错身而过,一缕若有似无的味道却顿住她的脚步。

  那味道,她在他身上闻过。很淡、很难形容,像青草的味道,说不上好闻或难闻,却压过她为他熬煮的浓厚药味,在每一晚握住他手时,钻进她的鼻息,伴她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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