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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要解释,一开口,突然一股疼痛抽动胸口,海品颐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无法呼吸。“我……到、到外面……看药熬得……怎样……”她艰难万分地说出这句话,快步朝外走去。

  即使她装得无所谓,迟昊已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黑铄的俊眸读不出思绪,置于桌面的手握住,而后又缓缓放开,端起山菜粥喝着。

  一出屋外,海品颐直冲到溪边,才敢放任自己大口呼吸,每一分吐纳都有如刀割,让她痛得双眼紧闭,揪紧心口,额冒冷汗。

  好不容易,那股剧痛才消褪,海品颐跪坐溪畔,抹去脸上的汗水,虚弱喘息。

  为什么状况越来越严重?海品颐拉开外袍前襟,看到胸前愈渐扩散的黑紫,自缠绕的布条边缘泛至近锁骨处,不禁心惊。

  这伤,是压制他时撞的。她药也服了,内功心法也练了,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趋势,反而由原本小片的青紫逐渐扩大转深,疼痛也加剧。

  她所受的内伤有那么重吗?海品颐拢紧襟口,柳眉烦郁拧起。算了,内伤她之后再慢慢治疗就好,目前首要之务,是治好他所中的毒。

  *

  又是一个被梦魇紧攫的夜晚。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长廊中,有一只手,将他带离黑暗。

  神智从睡梦中恢复清醒,还没张开眼,手中的温暖触感已抢先传来,像在安抚他无法平静的心。

  “如其它夜晚;梦魇不断侵入他的睡梦,母亲和男孩的眼,紧紧纠缠着他,但总有一只手,坚定地将他带离,只要张开眼,就会见她倚睡榻边,纤手紧紧握住他的。

  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该甩开,手却仍反握着,明知这是示弱的行为,却不愿放开。再次闭上眼,往往沉睡至天明,等醒来,她已回到自己的位置,没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握住他手的,只是一场为了抵抗梦魇而生的美梦。

  迟昊倏地睁开眼,沉入一双柔情万千的眼瞳里。“你在做什么?”

  没料到他突然醒来,海品颐瞠大眼,赶紧收手,脸蓦地羞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刚看着他的侧脸发怔,没发现他醒了,不然老早逃回自己的位置,哪还会傻傻被他逮个正着?一个男人握着一个男人的手,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我……那个……”支吾半天,空白的脑海仍找不到借口。

  手中顿失掌控的空虚,像扯动了心底的某一根弦。迟昊撑坐起身,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漠漾。

  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揉和脑海中她的宣示,有种感觉滑过胸臆。

  世上还有信任吗?连亲情都可因自私自利而割舍,他能信任她吗?思绪不断冲击,迟昊垂眸不语,半晌,突然拉过她的手掌平贴他的掌心。

  海品颐不解,正要开口询问,他的掌心却突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量,本能地,她立即应运内力抵抗回去。

  测试她的内力与他的相容,迟昊收掌,将她拉上榻。“帮我。”

  海品颐很惊讶。这几天的相处,他从不掩饰他的防备,也不在乎这么做是否会伤她的心。她知道,这是他自幼被锻炼出来的,她要自己不以为意,装作不曾察觉,装作若无其事。

  现在,他却肯让她帮他?抑着惊喜的情绪,海品颐跪坐榻上。“我该怎么做?”

  迟昊念出口诀,并抵着她的掌,让内力在她体内流转一圈。海品颐模仿着,将内力运回他体内绕了一圈。

  “很好。”迟昊除下上衣,顿了下,才背对她而坐。明知她对他毫无杀意,但自有意识就不曾背对他人的失防姿势,仍让他僵直了身躯。

  第3章(2)

  海品颐将掌贴上他的背心,感觉他的肌肉瞬间紧绷。哽咽冲上喉头,她咬唇忍住,为他细微的反应感到心疼不已。对常人而言再自然不过的举止,他却像是将生命交出般紧张戒慎。在罗刹门里,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而他,竟能信任她!

  “我要开始了。”把所有情绪隐藏,她轻声开口。

  强抑反击的冲动,迟昊点头,深吸口气,闭上眼,感觉温热的力量自她掌心透过穴道流窜体内,他加上自己的内力,汇集成一股强大的热流,将体内的积毒一点一滴冲蚀。

  几个循环下来,迟昊发现抵在背后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却强撑着,不开口喊停。

  只为了救他,她难道打算虚脱而死吗?这个发现,让迟昊沉下脸,在循环告一段落时,运劲在背上一弹,卸下她的双掌。

  这段疗程,海品颐耗掉大半元气,累得只能倚墙喘息,看着迟昊穿上外衣,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好不容易,她才找着力气开口。“好……好点了吗?”

  “量力而为,我不想因为这样少了帮我采药的人。”迟昊冷声道。

  闻言,即使疲累至极,海品颐仍忍不住笑了,心里好感动。他不知道这样的话很硬吗?不知道那里头的关心有多难察觉吗?

  他不知她是女子,当然更不可能怜香惜玉,这样的转变,是不是代表他已渐渐地放开自己,学会关怀别人?

  “谢谢。”抑着笑意,却抑不住微扬的唇畔。从防备进展到这地步,她好开心。

  屋里虽一片黑暗,迟昊仍感觉到了。“你笑什么?”

  他不高兴了。海品颐轻轻吐舌。“高兴你的伤又好了一些。”

  知道她避重就轻,迟昊冷哼。在不知不觉中,他以为早已丧失的喜怒哀乐因她而微微起伏。

  发现此时的他,并非那么难以接近,海品颐鼓起勇气问:“为什么你会从小生长在罗刹门?”

  俊薄的唇在瞬间抿直,迟昊望向她的位置,她晶灿的眸光在黑暗中闪动,眼底的那抹温柔,瓦解他的戒备。

  “罗刹门灭了迟家,将我和母亲带回。”等意识到,话已脱口而出。迟昊心头震惊不已。他竟失防至此?

  海品颐惊讶地望向他。杀父仇人成了师父,有多狠毒?“你们教主……没隐瞒他是灭门凶手的事实?”

  是毒所致吗?是梦魇造成?还是瞬间卸下的心防已无法筑起?迟昊发现他无法克制,抑压多年以为已不复存在的思绪,宣腾着要倾泄而出。

  “这是他的乐趣之一。他不隐瞒事实,却扭曲我们的思想。给予,再夺走,是他最乐见,也是他最拿手的。他用尽各种方式,逼出人性的私欲,让我们为了活下去,学会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海品颐下意识地揪紧襟口,他的语调越平缓,她所感受到的悲痛越深沉。

  “五岁时,他给了我们一人一只幼兔。”迟昊眯起眼,即使年幼,那感觉却永生难忘。不懂童趣及玩乐的他们第一次见到可爱事物,几乎成了每个人的心灵依靠。“受了苦,对白兔诉说,挨了骂,见了白兔就能忘怀,没人知道,疼得越深,所得到的‘成效’越大。”

  “他杀了白兔?”她的声音不禁发颤。

  “不,”他徐缓开口。“他要我们杀了白兔,否则就一只只砍掉我们的手指。”

  海品颐倒抽一口气,泪泛上眼睚。给予再夺走,比从不曾给予更残酷上数百倍,才五岁的孩子,怎受得住?!

  “这样就吓着了,怎么在罗刹门待下去?”发现她的反应,迟昊低笑,眼里却不见丝毫笑意。“他让母亲将我带大,虽不是每日相见,但半月一会的日子仍是痛苦生活中的唯一期待,很仁慈吧?”

  海品颐停住呼吸,脸色变得苍白。他在极度痛苦中呼唤出的字汇,是多深的折磨?刹那间,她意会到那该是多惨绝人寰的过往!

  “别说了……”她慌乱摇头。她不要他连清醒时还要承受回想的痛苦!

  “我杀了她,就为了保住我的命。”无视她的阻止,迟昊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仿佛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海品颐用力掩唇,怕自己会惊呼出声。疼惜的泪,无法抑制地落下。

  天!他竟经历了这些!那挣扎有多疼、有多伤?!那不得不下手的抉择,又会换来多长久的心理折磨?

  “而我,非常清楚自己没选错。”望着摊平的右手,迟昊倏地握住。他没有任何借口,他的心已经泯灭了。在面对他的威胁时,那个男孩明知不敌,却仍选择奋力一搏,而他,却是亲手杀了母亲!

  海品颐拚命摇头,若他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冷血无谓,他不会连生死交关时还陷入梦魇无法自拔!

  “那不是你自愿的,你已经脱离罗刹门了……”她好想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沉入自我折磨的深渊。

  脱离?迟昊自嘲扬起唇角。脱离的只有他的人,他的心早已扭曲变形,只余冷残。他望向她,冷锐的视线布满慑人的气息。

  “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会对她透露这些事,不仅只是梦魇让他失防,也是因为他早有打算,待伤好她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他会杀了她,将他的行踪和她一起化去。为了保护自己杀人,已成为他的宿命,他的生命不会有任何人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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