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脾气倔成这般,要吃大亏的。”天枭徐声缓道,不知是突然良心发现、抑或是玩弄够了,他五指一弛,终于收下劲力。
白霜月陡地低唔一声,重重吐出胸中闷气。
随即,她激烈又贪婪地连做好几个呼吸吐纳,大口、大口地吞纳气息,由急促渐趋深缓,原本苍白小脸竟是胀得通红如血。
天枭虽撒手没再折磨她,但她双腿如同麻痹一般,血气尚未通畅,沉甸甸般;一时半晌根本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稍得喘息,她心神略定,蓦地又轻抽了口寒气,因男人竟无声无息挪移过来,那张诡异得让人忽略俊丑的黝脸朝她倾近,峻颚淡偏,用一种深思的、探究的眼神,在她脸上流连。
这恶人……又要使什么不入流的招式了?
白霜月不由得再次屏气,瞠眸,近近接触他的眼,记起他擅使的迷魂大法,心一惊,连忙要撇开头,又觉有明显示弱的味道,最后她眸光轻敛,有意无意地瞧着他的唇鼻。
许久,仿佛端详彻底了,天枭静沉勾唇,低嗓犹揉进一室幽然。
“能不中我迷魂之人,少之又少,我原是想不明白,因何你能避过?”
他的话完全引起白霜月的专注。
她按捺着不动声色,等待他继续说下。
忽地,他袖中探出两指。
见他伸手过来,白霜月努力克制着不把脸偏开,模糊想着,他八成要给她苦头尝,心里正严峻地要自个儿别呼痛,眼皮却是一暖。男人的指尖竟点在她微颤的睫上,指劲轻柔,抚触她的眉眸,与上一刻掐捏她踝骨的力道相较,根本是天壤之别。
“你……”隐忍不下,她到底还是出声了,未料喉头似被火炭灼过,嗓子哑得几不能成句。
“如何?”天枭似笑非笑。“你骄傲的金口愿开了?”
火光将男子的面庞分割出明暗,或者靠得过近,白霜月看不太清那轮廓,亦不愿冒险与他的眼正面直击,尽管这般,仍避无可避地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微暖中带着矛盾的清冷,奇异且难解地调合着,就如同他,明明有血、有肉、有体热,活生生的一个人,眉宇神态却冷淡至极,偶露讥讽、时现峻厉,阴晴不定,亦是奇诡难解。
深吸口气,她咽下喉中紧窒,冷着声道:“你打算挖掉我的眼吗?”她想象着被人硬剜出眼珠子的话,究竟会有多痛?胸房不禁突跳,不知那番痛楚,她究竟能否挺住?
天枭一怔,细长的层微乎其微地挑了挑,从她眉心处徐缓挪开两指,指腹却循着她净颊的线条下滑,改而流连在那两片透着倔气的、美好的唇瓣旁。
琉璃眼对她眨了眨。“你有一双好骄傲的眼睛。”
什么?!
抓着她猛打量,看得她暗颤不断,就得到这个结弘了好骄傲的眼睛?白霜月不禁愕然。
先是骄傲的金口,又来个骄傲的眼睛,所以,她生得很骄傲吗?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男人薄唇轻嚅,如要蛊惑谁般低低又道:“你自己难道不知?你的眼是五官中最好看、最鲜明的地方,像高原湖面上的冰品,有着各种吸引人的花纹。”
冰晶花纹……白霜月的思绪真被他搅乱了,双颊因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晕开暖意,诡异地泛热,心中仍高度戒备着。
礼尚往来,她陡地回敬他一句:“再如何好看鲜明,也不及阁下。”
他的眼不是冰晶,更无花纹,而是镶嵌在雪原上的千百个湖泊,在严冬、中冻成片片银蓝、涌起千堆冰浪。
男人被惹笑了,笑音低回在石洞中,竟颇为悦耳。
凡他碰触过的地方,皆漫开莫名刺热,白霜月忍住想张口咬他手指的冲动。两腿的麻感终于退掉大半,她暗自运气,跟着挪了挪身子,不想就这么半躺在榻上,那姿态太危险。
为引开他注意力,她主动问道:“你带我来此,要牧民们传开那些不实的事,这么做……你图的是什么?想对‘白家寨’出手,将‘白家寨’的一切全纳进自己的势力范围吗?”而她仅是他布局中的第一颗棋?
笑声暂歇,天枭静默了片刻,状若沉吟,不答反问:“你说呢?”
要她自个儿猜吗?白霜月暗暗磨牙,忍着气道:“尽管寨子里目前不太平静,但‘白家寨’仍是‘白家寨’,怎么都会撑过去的,你要想使挑拨离间的法子,把事情嫁祸给我,没那般容易。等我回到寨中对众人说过,他们会听我解释,不会任你愚弄的。”
“你真这么认为?”他双指轻掐她下巴,她往后微仰避了开,不让他毛手毛脚,见状,他薄唇俏勾。
“当然!”两个字说得既重又响亮,虽是如此,白霜月内心其实是忐忑不安的。
若是以往,发生这样的误会,单凭她片面之词定能获得信服,但罗叔这段时候性情回变,又或者该说,现下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专断、强势、手段狠厉,与那位从小看着她长大、温厚的二当家叔叔根本判若两人。
也许,听过她的话,罗叔会选择相信,也或许……他会故意不去相信。她猛然一颤,那突现的想法教人不寒而栗。
不愿再去深思,只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该解释的定要说个明白,她总得回“白家寨”,那是她生长的所在,有着许多她在意的人,但前提是——她如果有能耐逃出这座雪峰的话……
天枭对她深具信心的回答不予置评,由着沉静的氛围包拢过来,然后,他状似无意,淡淡的、幽柔的、天外飞来一问——
“‘白家寨’的大姑娘,你不敢看我的眼吗?”
一惊,是心事被人看穿而掀起的惊悸,轻敛许多的眼睫反射性地掀扬,这一抬,白霜月便知糟了。
男人就等这一瞬息,等着她自投罗网!
第三章 飞雪不尽乱缥缈
晕眩突袭而至,来得好快。
她的神魂无端端又跌入湛动的诡异银蓝里,克制不住,愈陷愈深,有一种绵软的慵懒融化在四肢百骸里,极端舒服,像是睡在摇床上,脑袋晃啊晃啊,身子也晃啊晃啊,那晃摆的力量越来越大,天旋地转,终于,把她整个抛飞出去……
她在飞,以一种潇洒的姿影飞往云端,她是断线的纸鸢,谁人借她一狂风,她身随风逝,从此缥缥缈缈,无形无体……
“别去抗拒,这般轻飘飘的滋味,你不爱吗?”
她爱啊!那嗓音充满诱哄,温柔无比,如歌。她下意识倾听,嘴角弯弯地笑了。
“姑娘家是该多笑,太骄傲讨不到好处,多笑啊,你笑起来真美,你知道吗?”
是吗……她笑得真美?她从来不知,她也有很美的模样。
不能太骄傲吗?骄傲要吃亏、要讨不到好处……但是……但是……她好像听谁说过,她有一双好骄傲的眼睛?如她这双眼,也能笑得好美吗?
“别这么傲。听话。”
听话……听话……
别这么傲……
那么,她该听谁的话?是谁在她耳畔低喃柔语?是谁……
不——
脑中两股力量拉扯着,锐光似利刃刺下,骇然惊魂,白霜月猛然惊醒,迷蒙的意识在瞬间清明。
能不中我迷魂之人,少之又少,我原是想不明白,因何你能避过?
他明白了,而她终也知晓,正是这讨不到好处的骄傲性情,才能教她撑持着,艰险地撑持着,不着他的道!
神魂一凛,她的眸终于跳脱那片琉璃海,由幻境中抽离。
她看见男子近在咫尺的脸庞,眉眼阴柔,瞳底幽湛,优美的唇轻噙笑弧,流泄着奇丽风流,那迷魂的暗劲又无声无息扑来。她像是费尽浑身气力,好不容易才在茫茫海面上攀住浮木的求生者,意识稍清,未脱险境的身子又被另一波巨涛兜头打下,威胁着要将她再拖进那团浮乱中……
“滚开!”她合眸惊嚷,心跳如擂鼓,即便这般,脑海里竟仍余留着他那两道眼神,挥之不去,避之不及。
似虚似实、若真若幻,真实与虚幻间的挪转已难掌握。
“嘘……听话啊……”
那男人仍妄想以嗓音蛊惑她,低低地、温柔地幽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
多笑啊,你笑起来真美,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听话……
她不听!滚开!她不听、不听——咬紧两排贝齿,咬得牙根生疼,白霜月内心无声呐喊着。
闭眼,右臂朝记忆中的方向一扬,她抓到斜后方那柄兀自插在床柱上的短剑,奋力抽回,剑尖朝己,蓦地刺入自个儿的右大腿中!
“唔!”她细致的眉心因疼痛而纠结,尽管紧咬牙关,依然痛得闷哼。
但,痛得好,她就是要靠这突来的疼痛扯住意志,不受他诱哄蛊惑,不坠进那片璀璨的琉璃海,不被他销了心魂。
鼻息促急,长发披乱一身,她螓首微抬,淡淡揭开墨睫。
那张额角犹带血瘀的苍白脸容瞧起来万分狼狈,如雪的唇瓣却化开一弯浅弧,骄傲哑喃:“我不怕你……”手仍握在剑柄上,忍痛般地绷了绷洁颚,对那面无表情的男人又道:“我不怕你……你的眼迷不倒我,你、你迷不走我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