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同床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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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温顺可爱的妻子,指责他说谎。

  路柏琛眼神一时虚无。“你怎么了?恬雨,这不像你……”

  “为什么不像?”她嘲弄地反问。“因为我不再对你的谎言照单全收了?”

  “恬雨!”他近乎惊恐地瞪她。

  她胸口紧窒,敛下眸,不敢再看他大受打击的表情。“我知道你在说谎。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在对我说谎。”

  “你……怎会那么想?”

  “难道不是吗?”她涩涩地苦笑。“你不爱我,柏琛,你从来没对我一见钟情,你娶我只因为我是殷家的女儿,能帮助你在政坛步步高升。你从第一次见到我,就很清楚要在我面前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那些尴尬、腼腆、不自在,都是刻意装给我看的,其实你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羞赧的年轻人,你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一切都在你掌握当中。”

  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她的情动,她的痴狂,她义无反顾地交出整颗心,都在他计算之中。

  殷恬雨别过头,刺骨的寒风,在她心房里吹开漫天雪。

  “你以为找都没发现吗?柏琛,我或许有些天真,但不笨,我知道你在演戏,我只是……假装没看出来而已。”

  “你假装?”天摇地动,震撼了路柏琛坚定的信念,摧毁了他自我建构的世界。

  他的戴芙妮,这个眼眸透明到不可思议的女孩,原来也懂得……假装?

  他的震惊令她无法再看他,躲到一扇隔开他跟助理办公桌的玻璃屏风后。

  “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你……喜欢李相思。”

  “什么?!”他嗓音破碎,理智崩毁,焦急地想捉住躲在屏风另一边的她。

  “你不要过来!”她尖叫地阻止他。

  “恬雨……”

  “不要过来。”不要看我。

  她抬手掩住脸,指尖感觉到湿润。

  “那天在‘弘京’的酒会,我就看出你迷上她了,整个晚上,你的眼睛一直离不开她,后来,也常常跟她约会。”

  原来她都知道。他震慑无语。

  “我去上广播节目的那个晚上,你还记得吗?我在你的衬衫领子上,发现她留下的唇印,就在那一刻,我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疑。”

  “你很吃惊吗?其实我自己也很吃惊,我从来不晓得自己可以将一个无知的妻子扮演得那么成功,原来……我也懂得耍心机。”

  指尖筑成的堤防,终究挡不住崩溃的泪水,她静静地抽噎,感觉强烈的自我厌恶。

  许是猜到她正无声地流泪,路柏琛探手过来,摸索到她冰冷的掌心,迟疑地,握住。

  两个人,隔着屏风,背靠背,手牵手。

  距离,近得只有一扇玻璃的厚度,却也远得犹如天涯。

  殷恬雨咬紧牙关,深呼吸,尽量保持声嗓平稳。“你宣布退选,是因为李相思吗?”

  握住她的手,一阵颤栗。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是不是她不肯放过你,威胁你一定要跟我离婚,否则就要公布你们的关系?”

  他不语,紧紧扣住她的手。

  她鼻尖一酸,感觉到他的掌心也开始发凉。他们,已经无法温暖彼此了。

  “我们离婚吧。”她轻声提议,任由每个跳出唇间的话语,将她最珍贵的宝物夹带出境。“我们谁也别演戏了,也别再对彼此说谎,夫妻应该是同心的,不该同床异梦,我们的婚姻,不能建构在谎言的基础上。”

  “……我不想离婚。”他嗓音喑哑。

  我也不想啊!

  她闭上眼,强忍住哀伤的啜泣。她也曾想过要用殷家女儿的身分绑住他,期盼他能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考虑,不离开她,但,现在她反而成了他从政的绊脚石。

  不,她绝不允许自己成为那个夺去他梦想的人……

  “你既然不爱我,我们又何必彼此牵绊?我跟你离婚,李相思就不会为难你了,你也不必退选,我会告诉爸爸,是我自己不想要一个整天只想着政治的老公,他会谅解你的,一定会继续助你一臂之力。”

  她打算把离婚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甚至要求她父亲继续栽培他从政?

  “不可以!”路柏琛急得跳脚,猛然旋过身,来到屏风另一边。“恬雨,你不能这么做!”

  她低垂着头,不看他。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你就让我保有这最后一点点女人的自尊吧。除了这个,我什么都没有了。”

  “恬雨!”他心痛不已,她的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把无情刀,在他心头剜割。

  她真的,决定离开他。

  “我们好聚好散,好吗?”她柔声低语,轻轻地,挣脱他的手。“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她急急捣唇,强迫自己收回即将冲出口的呜咽,然后,她扬起蒙亮的眼,朝他浅浅地、勇敢地一笑。

  他永远也忘不了的笑。

  那是在一片天寒地冻里,开出的,最温婉也最坚强的小白花。

  第八章

  他走在一条大路上。

  一条康庄大道,两旁站着一株株枝叶繁密的柏树,像卫兵,齐心拱着一座美丽的城堡。

  那城堡,就在不远处。

  只要他迈开步履,就这么坚定地走下去,很快就会抵达那耀眼的彼方。

  这是一条通往权势的道路。

  然而,他料想不到,前方竟出现了岔路。

  就好似两条射线,以他站立之处为原点,分别往两个象限出发,可恨的是,竟没有一个指明方向的路标告诉他该往哪儿走。

  摆在眼前的,是上天心血来潮的恶作剧,一道难解的习题。

  他茫然伫立。

  浓雾,倏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围拥他,迷离他一向自豪的判断力。

  他固执地睁着眼,固执地想辨认方向。

  远远地,一个小灰点急促地冲过来,由小变大,最后,放大成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丢下书包,手脚并用,矫捷地爬上树,小小的身躯颓丧地窝在浓密的树一荫里。

  他狐疑地望着那奇怪的男孩,正想开口问路,另一个女人从浓雾里现身。

  “柏琛,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她仰起头,温柔的目光捉住小男孩。“再不去学校,就要迟到了喔。”

  “我、我不想去、去上学。”郁闷的嗓音断断续续的,从高处落下。

  “为什么?”

  “我不、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你那么聪明,又那么爱读书,怎么会不喜欢上学?”

  沉默。

  “柏琛,下来好吗?妈妈想跟你说话。”

  毫无动静。

  “柏琛,下来好吗?不然妈妈就不走了,一直在这里等你喔。”

  小男孩这才不情不愿地滑下树干,坐在地上,随手捡起一段枯枝,在沙地上涂鸦。

  女人凝望他片刻,跟着蹲下,展臂将小男孩拥进怀里,慈薯地抚摸他。“是不是学校里又有人欺负你了?”

  “他们说我是、我是酒鬼的小孩。”小男孩半躺在她怀里,闷闷地告状。“不让我跟,跟他们一块儿玩。”

  “是谁这么说你的?你是个好孩子啊!你每次段考都考第一名,每个老师都称赞你乖,还要你出来竞选模范生——”

  “不会有人投票给我的!”小男孩尖声抗议。“我、我如果真的出来选,只会、被嘲笑,一个、一个酒鬼的小孩选什么模、模范生?而且我们家、还那么穷,连午餐、午餐钱都常常迟交。”

  “不要这么说话,柏琛,怎么可以开口闭口说自己爸爸是酒鬼?”

  “他本来就是!”

  “不准你这么说!”女人神情微微严厉。

  小男孩委屈地敛眸。“对、对不起,妈妈。”

  “妈妈也对不起,我刚才说话太凶了。”女人回复原先的和蔼。“可是不管怎么说,爸爸就是爸爸,你是靠他工作赚钱才能吃饭念书的,你应该对他尊敬一点。”

  “可是……他、他老是喝酒,喝醉了还会在外面乱闹,附近邻、邻居都讨厌他,连上次老、老师来做家庭访问,都被他、被他吓到……我真的好讨、讨厌爸爸。”

  “嘘,不许你这样说。”

  “妈妈,等我长大后,我们搬、搬离这里好不好?”小男孩抬眸,热切地望着母亲。“我会赚很多、很多钱,买一栋大房子,我们搬到新家住,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我知道你会孝顺我,你是个乖孩子。但是我不需要你赚很多钱,也不一定要住大房子,我只要你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将来有能力时,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好。”小男孩用力点头。“那我以后当总统吧!”

  “你要当总统?”

  “嗯,如果我能当、当、当上总统,就可以帮助、每、每个人了。”

  “好伟大的志向啊,了不起。”

  听闻母亲的称赞,小男孩很开心,可旋即,脸色又黯淡。“可是我大概、当不成吧,我连上台说话都、都会紧张。”

  “你一定可以的,柏琛,妈妈相信你喔。”女人的嗓音像一首最温柔的摇篮曲,在浓雾中回响。“妈妈啊,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永远都会像现在一样爱你;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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