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去揣测任何扰乱自己心情的原因,他好不容易才将她接进府里,当务之急,就是帮她熟悉裴府的一切,尽可能让她过得自在、轻松些。
今日早膳比往常晚些时候,墨儿希望能让她再睡晚点,养足精神,人才会舒爽些,裴彻也十分感激墨儿的贴心。
“凤笙,我进去了。”
左思右想,裴彻猜她或许遇上什么需要人帮忙的事也说不定。
想想他还真是粗心,应该叫桂贵安排个贴心的婢女给她才是。
轻推开门,裴彻见到她背对着自己坐在镜台前。
“凤笙,你若好了,咱们就该去大厅了。”
凤笙自镜前站起身,轻挪莲步,当她面对裴彻时,竟令他说不出半句话来。
“墨儿?”眯起眼,裴彻脸色霎时铁青。
“你为什么要这样?”
凤笙走近他,站定在他面前。
“从我身上,你想要看见谁?”
一夜未眠,她为他泪流至天明,累到再也无力掩饰自己的心情。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那淡淡的妆色、那艳红的衣饰,就连扎发的样式,都像极墨儿,只差墨儿是盘起发髻的,而凤笙放下长发,要不,根本无从分辨!
“我想讨你欢心。”她的眼神冷淡得如寒冰,根本没有温暖。
“你这个样子,讨不了我的心!”不知怎地,他心头一股无名火直窜起。
“是不是到头来我还是假的?赝品终究也是端不上台面。”
“凤笙!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今日话说得颠三倒四,每一句都刻薄的不得了。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住了一个她,是不是?”
指着他的心窝,她问得平静,却有股揪人心弦的痛楚。
“那已经是……”
“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她大声喊叫,只想要听见自己要的答案。
“是,没错!你满意了吗?”裴彻根本摸不清她的心绪,今日的她实在反复无常!
“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让我这个赝品看见一个真的她。”他晓不晓得,这让她有多恐慌?
裴彻没回答她,只是沉着声道:“把这身衣衫换掉,我到外头等你。”
她是她,不是墨儿!
“我为什么不能扮成她?”凤笙心头纠结,被嫉妒的情绪抹灭理智。一整夜,她的脑海里不断盘旋着裴彻昨夜对墨儿说的话。
“因为,你永远不能成为她!”裴彻咬牙,一字一字地道。
“我偏偏就要变成她!”
只要她是墨儿,他就能真正将她放进心中吗?就能完全霸占他的感情吗?
裴彻低首,他不想要对她说狠话,却已怒到克制不了。
“你到底想要怎样?”他对她,难道感情放得还不够多?莫非她真要他刨出自己的心,证明对她的坚贞不移吗?
“你牵挂的人里头有我的存在吗?”她含泪,被心魔困到无路可退。
“我没有你,就一无所有了。”
“就算我现在说有,你还信我吗?”
她的泪,是她摧毁自己的武器,他的心很痛,然而更让他心寒的是,她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自我。
“我知道你对墨儿情有独钟,那日在西陵我们初相遇时,你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写满吃惊。在裴府别业里,我听见你的嘴里,喊着她的名字。我什么事都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我难道有说错?”凤笙大吼,泪眼婆娑。“你真当我心盲眼盲?你晓得当我看见墨儿时有多震惊吗?”
裴彻别过脸去,不愿再见到她的泪水。她的失控,他找不到任何阻止的方法。
“我和墨儿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还爱她,对不对?透过我的模样,你还眷恋着她,是不是?”捉着他的衣襟,凤笙就快要崩溃了。
“你的心魔,我解不了。”裴彻专注地看着她。“你取代不了墨儿在我心中的位置,就像她永远不会是你一样。”
他的话,听在凤笙的耳里,就像是判了她一条死罪。他不会知道,她有多么在乎他,在乎到在这段感情中让自己变得狰狞可怕。
“对于你,我说实话,不会有人甘愿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退了一步,凤笙取下头上的发簪,紧紧握在手中。
“你想做什么?”裴彻眯起眼。
“我,蓝凤笙,不甘心只是你心中,墨儿的影子!”她狠狠的将簪子往自己美丽无瑕的脸孔一划,登时血流如注。
“不!不要!”裴彻惊恐的喊出声,企图阻止她自残的行为。
“我是凤笙!我是凤笙!”她毫不手软地划伤自己,那伤痕令人沭目惊心。
“住手!你好狠心,竟这样对我!”裴彻打落她手上的簪子,他急忙用手按在她血流不止的伤口,朝外头大吼:“桂贵!快来人啊!”
“在你眼里,我是凤笙、还是墨儿?”她的泪和着热血,一并流进他的掌心。
“来人!快来人啊……快帮我叫崔翇来!”
桂贵听见主子心急如焚的喊叫,二话不说冲进房内,却见到裴彻满手鲜血。
“快去找崔翇来,还在发什么愣!快点!”裴彻急得方寸大乱,顾不得其它。
“是!”桂贵拔腿直奔崔爱的药院中,嘴里还边吼边叫。
“不好啦!出人命了!”
“该死,这血怎么会流这么多?”见指缝中不断渗出的热血,裴彻的双眼都红了。“你对自己好狠心。”
“我是凤笙……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她不断泪流,心痛的程度已经比身体上的伤口,更胜千万倍。
“凤笙,我拜托你别说话。”她一开口,血流得更多了。
“我求你,不要把我当成她的影子,我真的受不了……”
终曲
一室暗色,夜风穿进窗缝中,朱红烛火摇曳,人影映墙面。
“你醒了?”裴彻坐在床榻边问道。
半边脸被药布包裹住的凤笙,面颊隐隐作痛,连说话都有些吃力。“我……睡多久了?”
“五、六个时辰。”他的话声,隐隐透露疲惫。
“你回房去,别管我了。”拉高锦被,凤笙木然地望着床顶。
“崔翇已经来看过,他特别叮咛我,要你少说些话,免得牵扯到脸上的伤。”她的自残,让裴彻真是吓慌了。“答应我,不要再伤害你自己。”
“我的脸上,会不会留下伤疤?”
裴彻抬起头来,她的口气平稳得让人觉得很难受。“可能会,不过多给他点时间诊治,应当会恢复,我相信崔翇的功夫。”
崔翇是裴府的大夫,也是名气响亮的神医,这点伤对他面言,不会有太多的困难。
但崔翇却告诉他,她的伤口不是太大问题,而是心病难愈。她的心已经病了,所以才会做出如此激烈的行为,再加上先前失去弟弟,凤笙的心情起伏不定,需要比平常更加留心。
裴彻后悔死了,他不应该对她说出重话,他只顾着将她绑在身边,却忘了注意她的感受。
“就让那条疤痕留在我的脸上吧。”凤笙幽幽地说道。
“至少,我可以从镜子中,看见真正的蓝凤笙。”
裴彻知道那条疤,对她来说,不止是留在脸上,而是深深地刻在心版上。
“等今年中秋过后,你的伤好些,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凤笙抬眼看他。“去哪里?”
“哪里都好。”他苦笑,同样无奈。
“只要哪个地方让你感到自在,我们就在哪个地方落脚。”
“这里是你的家。”
“没有你的地方,对我而言,它就只是个……驿站。”这些年来,他也飘流四方,已经习以为常。
“我让你很痛苦?”泪水凝聚在她眼眶里,一点也不愿面对妒忌如此重的自己。
“纵然痛苦,可是我却放不开手。”裴彻修长的指头抹去她悬在眼角的泪。“别哭,等会儿泪水滑进伤口,会痛的。”
他的举动,让凤笙不禁环抱住他的腰际,趴在他的大腿上痛哭失声。“我一点也不想这样,真的对不起……”
他的叹息,散在房内,她的眼泪,他无力抵抗。
“对不起,我也放不开你。”
既然会苦,那就两个人一块撑着,或许天明之后,就能拨云见日.裴彻总是这样说服着自己!
*
坐在凉亭中,凤笙苍白的面容没有半点生气。
她倚在软榻上,任秋风抚过她的眉眼,一旁石桌上搁着热茶、小糕饼,还有好几枝新剪下的红花。
裴彻为她安排两个贴身小婢,并下令她身边随时要有人看顾着,无论如何,千万不可以让她一人落单。
凤笙知道,他企图用一张绵密却又看不见的保护网,团团包围住她,仿佛当她是被风一吹即散的羽毛,如此戒慎恐惧。
只要他没有处理商务,无论何时定会奔至她身边,纵然夜半休息,也是见她入睡才能安心回房,一日至少要与她见上五六回,他才会放心。
今日,她在园中赏着百花,算算日子,中秋也已经快到了。中秋节过后,他要带着她离开裴府,并且永不归回。
他说为了她,舍弃一切都好;他说只要抓紧她,到哪里都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