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吗?”靖泉手持原子笔在信纸上敲打。“我是否该试着主动……”话一出口,靖泉的脸又红了。
不行!怎么可以主动呢?太丢脸了,先来点暗示好了。趁着凝聚的勇气尚未褪去,靖泉一鼓作气的先写了一段生活琐事,最后以彷若无心的口吻写下:
今天的天空蓝得像平静无波的大海,云白得像女人温柔的心,这样的日子让我有点想你。
这“暗示”会不会太矫情、太恶心、太……明显了?
靖泉顺手又要撕碎信纸,转念一想,去他的矫情恶心,既然都写了,就寄出去了。大不了他被她吓得不敢回台湾罢了,还会有什么更严重的事?
趁信心尚未被颠覆,靖泉从他的来信里取出回邮信封,将信纸对折塞进去,黏上胶水,快速冲下楼,向玲姊借了她那辆宝贝摩托车,骑到社区外的邮筒前将
信丢入,接着又像后头有恶犬追赶一般,匆忙的骑回家。
“小泉?”连母惊异的瞅着一脸怪异的靖泉。“你怎么了?”
靖泉一句话也说不出,蹲在地上不敢抬头。
老实说,她有一点点后悔了,心里希望那封信永远到不了黎言中的手上。
连着好几天,靖泉的一颗心总悬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连晚上都睡不安稳。
等待的日子竟会如此的漫长。
虽然明知回信不可能那么早就寄来,靖泉还是每天询问玲姊有没有她的信,或是只要听见摩托车在连家门口稍作停留,她马上跑出去查看信筒,次数频繁到
袁沅只要一看到她就掩嘴偷笑。
说不定人家早已吓得不敢回信了。
靖泉按下键盘上的ENTER,让系统去执行,自己又端坐发呆。
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靖泉一愣,回头看和她一块来电脑教室编写程式的同学。
同学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一脸不解问道:“什么事?”
“刚才你叫我?”
“没有啊!”
“那你有听到谁在叫我吗?”
“我看你是晕头啦,没人叫你。”同学低头继续敲打电脑。
奇怪!靖泉一头雾水的转回头。真的是她神经过敏?可是胸口突然涌现的不安又是怎么一回事?
怀着不安的心情坐在电脑前操作了近一个小时,那如雪球般积压在胸口的不安终于令她板掉了电源,将磁片、书本扫进提袋里。
“你打完啦?”同学惊讶她的快速。
“我回家再打。”
靖泉匆匆走出电脑教室,刚踏出资讯大楼时,一位男同学叫隹了她,是班上一位和她交情还不错的同学。
“靖泉,刚刚你家人打电话找你有什么事码?”
“刚刚有我的电话?”靖泉张大嘴。
“对啊!半小时前不是广播要你打电话回台北的家吗?”
就是嘛!她明明觉得有人叫她,怎么会是自己神经过敏呢?不过算算时间好像不太对……管他的,先回电话要紧。
“我刚才在地下楼的电脑教室,所以没有听到,谢谢你告诉我,BYE BYE!”
靖泉赶忙跑到离她最近的公共电话,慌张中,怎么也找不着电话卡,好不容易翻着了,已是满身大汗。
“喂,玲姊……”
靖泉尚未起头,玲姊就噼里啪啦讲了一堆。“小姐,你怎么现在才回电话?我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少爷说如果你回电话,要我叫你立刻去台大医院,说有
一个叫……叫什么来着的出车祸了。奇怪,我怎么记不起他的名字……”
“谁?是谁?”靖泉着急的大嚷。
“等一下,我翻翻记事本……”
“玲姊,你不用找了,我直接赶过去。”
靖泉挂断电话,奔出校门,拦了一辆计程车往台大医院疾驶而去。
在询问处,她遇着连舜。
“谁发生车祸了?”靖泉慌张的问。
一定不是连家人,否则玲姊不会忘记对方的名字。
“是黎言中。”
靖泉一呆。“他不是在美国,怎么会在台湾发生车祸?”
连舜边带她走向手术室,边回答:“我也不知道,据警察说他在等绿灯时,一辆联结车在转弯时因为角度没有取好,车尾扫向他的车子。”
“有没有生命危险?”靖泉急得眼泪扑簌簌的掉落。
连舜抿紧嘴,摇摇头。
“摇头是代表不知道,还是……没救了?”靖泉惊慌的握住连舜的手臂直问。
站在手术室前的袁沅朝他们走过来。
袁沅按住情绪激动的靖泉。“靖泉,他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情况如何尚未得知。”
“他待在美国好好的,干嘛回来?”靖泉忍不住掩面低泣。
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他,他的身影不时在她脑海里盘旋,她是如此的渴望能见他一面,但如果是这种见面方式,她宁愿他一辈子都不要回来,宁愿一辈子把相
思锁在心底深处。
连舜和袁沅哀沉的互看一眼。
“没事的。”袁沅轻拍靖泉的肩膀。“他一定会没事的。”说着,她的眼眶也跟着湿濡了。
当黎言中一脸茫然的望着靖泉时,那双眼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般,毫无熟悉的光彩。靖泉这才相信,他真的忘了,忘了她,忘了一切。
“你刚才说你是哪位?”
“靖泉,我是余靖泉。”
“余……靖泉?”他低声重复念了一次。“你的名字好难记,下回麻烦你父母取名字时取得简单一点好吗?”
靖泉哭笑不得的望着他。哪个失去记忆的人会像他一样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刚刚离开的那两个人,我记得男的叫……”
“连舜。”
“他的名字也不好记,女的就简单多了。”他笑。“圆圆,像熊猫的名字。”
靖泉将削好的苹果切下一小片递给他。
黎言中的伤势以头部和腿部较为严重,脸部亦有少许被玻璃割伤的伤口,但不是顶严重,不会留下伤痕。外伤估计约半个月即可出院,而最感棘手的是记忆
丧失,医生也不敢确定何时会回复。不过他本人像是一点也不担心,还有心情打屁说笑。
或许是本性使然吧,也或许他不想让周遭的人担心。
“对了,你们是我的家人吗?”
靖泉摇摇头。“你的家人都在国外。我们也请你公司的人代为联络,他们大概明、后天就会到台湾来看你。”
“那你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罗?”
“没有。”
黎言中按着胸口呼了一口气。“还好,如你是我妹妹或是亲戚的话,岂不太可惜?”他眼底闪着熟悉的狡黠光芒。
靖泉脸庞微微泛红,“我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
“是啊,只是朋友。”
黎言中的脸凑到她面前,“真的只是朋友,我没有追过你?”
以前的伤心往事全数泛涌心头,靖泉的眼眶红了。“你不曾喜欢过我,”她强装笑脸。“又怎么会来追我呢?”
“喔?”他躺回原位。“以前的我可真没眼光。那你喜欢我吗?”
靖泉一愣,苹果掉落地面,她慌忙弯腰拾起。
黎言中笑吟吟的看着靖泉,自信满满的说:“你一定喜欢我对不对?”
靖泉不回答。她把沾了尘土的苹果放回购物袋,再拿出一颗苹果来削皮。
他又把脸凑到她眼前。“是不是?你喜欢我。”后面那一句是斩钉截铁的肯定句。
“你给我躺好!”靖泉将刀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吓得他赶紧躺回床上。
“虽然我不知道以前的我内心的想法,不过现在的我对你一见钟情。”
靖泉的心猛地一跳,刀锋不小心自食指划过,中指连带遭殃,鲜红的血液弄脏了米色牛仔裤。
她急忙抽出一张面纸,突然一股温热自指端传来,黎言中以嘴含住她受伤的手指,温柔的为她舔舐血渍。
靖泉的脸瞬间红得犹如夕阳落霞,她用力咬住下唇,犹疑了一会,将手抽回来,以面纸包覆,紧紧握住。
“让我告诉你以前的事吧。”她拉开椅子站起来,缓缓踱向窗户,仰望皎洁月光和满天星斗。
“听你怎么说来,以前的我实在很可恶,不可原谅。”黎言中义愤填膺的痛骂着过去的自己。
靖泉将她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他,除了她对他的感情。
“这么说,你不仅不喜欢我,甚至还很讨厌我罗?”他微垂下头,神情沮丧。
靖泉忽然觉得现在的他就像一名失去依靠的小孩,亟需亲人的安慰与照顾,她怎么会误以为他不把失忆当一回事,而忽略了他心里的不安与惶恐?
快步走回床边,靖泉紧紧握住他的手。“不会,我并不讨厌你,再说事过境迁之后我也接受了你的道歉,不然我们怎么会成为朋友呢?”
“那太好了。”黎言中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
黎言中出院后,他母亲立即带他回美国接受更精密的检查,但仍一无所获,一点复元的迹象都没有。
一个月后,他要求回台湾,想从出生地找寻失落的记忆,并打了越洋电话至连家,希望靖泉能去机场接他。
在机场大厅,黎言中拥住靖泉,高兴的嚷着:“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