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的人显然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出声:“现在?”
“现在。”他停顿了下,又说:“你在房间吧?我看见灯亮着。”
电话那端又有一会静寂,他伫立街灯下,抬头仰望二楼窗台,果然见到那熟悉身影出现窗边;他朝她挥了挥手,让她确认自己的存在。
“我马上下去。”说完,她收了线。
窗边的人影消失,他站在原地耐心等候,目光依旧凝望二楼窗台,直到一阵晚风吹来,把不远处一棵树的叶子吹得寒串作响,他回过神来,回眸见到自己拖得长长的影子,突然觉得这情景还真有那么点像是……
“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楼台会’。”话语脱口,他先是无声笑了几下,然后喃喃低咒:“可恶,这有什么好笑的。”
过了一会儿,公寓的铁门开了,她从门内走出。小心地左右张望一下,确定四下无人,反过身轻轻关好门。
他望着她朝自己小跑步而来,却见她在距自己数步之遥的地方停步。
“那个……谢谢你来找我。”
那客气又小心翼翼的语气令他眉头一拧。上次把气氛弄得那么僵,现在他也觉得有点难以自然面对她,但是——“你站那么远是要干嘛?”
她低垂着头,低声嗫嚅道:“我……怕你生气。”
那小媳妇似的模样使他感到无奈又好笑。“我要是生气。怎么还会来?”
她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表情,但看得出松了口气。踏前几步,她在他面前站定,将怀中抱着的东西递给他。“这个送你。”
什么东西?他愣了愣,接过一看,那是一桶……梅心棒棒糖。
他笑了。“这是赔礼吗?”当年是一支,现在是一桶,足见她的诚惶诚恐。
“是。”她万分诚恳地又说了一次:“对不起,但是请你相信,我从来不想伤害你。”或者该说,她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他。
他凝目注视她,她眼下的黑眼圈比上次更深了,想是自那一别之后就没睡好,那憔悴模样让人见了也不得不心软。
叹了口气,他柔声道:“我知道。”
“那……”她不安地绞着手,战战兢兢地问;“我们这样算是和好了吧?”
“赔礼都收了,还能算是什么?”
“呼,太好了,太好了……”她吐了口长气,一放松,整个人就无力了,将全部重量靠在身后的电线杆上,说道:“我真怕你再也不理我了。”
真的,她寝食难安,一颗心像被他冷厉的话语钉死在墙上动弹不得,一想到他们之间也许因此断交,就难忍惊惧愁苦,偏又一筹莫展。
还好还好,现在没事了……正自舒心庆幸,却听他说:“虽然我气消了,可是并不代表这件事就此一笔勾销。”
咦!她愕然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深深地看着她。“很多事不是说勾销就能勾销的,这就是我要来告诉你的事。”
“什么意思?”她不懂。
“意思就是,关于你上次的提议,我决定郑重拒绝。”
她脑袋仍旧转不过来,愣问:“什么提议?”
他将双手插在口袋中,淡淡道:“‘当朋友比较好’的提议。”
啊……怎么也没料到他会有此一说,她张口结舌,混乱地按着脑袋,结巴道;“等等,可是这样……你……我……为、为什么?”
“这可以分成三点来解释。”他有备而来,条理分明地说;“首先,悬崖勒马,为时已晚,因为我早就身陷崖底。再来,成为男女朋友,的确不见得会比现在好,但反过来说,也不见得会比现在糟。最后,你想怎样我无所谓,反正我喜欢你喜欢定了!就这样,我说完了。”
一口气发表完宣言,他凝神留意她的反应,只见——她脸色骤变,下一秒,猛地伸手将他身体拉低,附在他耳边急切低嚷一句:“快逃!”
什么……事出突然,他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已跳起身来,像阵风一样刮向他身后,接着,他听到她高声发布警报:“爸,你回来啦!”
大魔王突袭!
这下他明白了,脸色也跟着变了,连忙借着夜色的掩护,靠墙慢慢退后,直到脱离街灯照明范围,就这样怀抱着一桶棒棒糖,以很蠢的姿势蜷缩墙脚边,试图销声匿迹。
所幸她爸似乎一无所觉,远远地,他见到她跟她爸在门口讲了几句话,朱父以钥匙开了门,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公寓,临关上门前,她朝他的方向远眺一眼,像在确认他的藏身之处是否妥当,又像在告诉他;看吧,麻烦就是这样,说来就来了。
*
第5章(2)
由于在那之后就没再接到他的消息,她以为那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毕竟她老爸的现身,活生生提醒了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然而隔天下班,远远见到他的车停在公司前时,她才发现自己错估了他的韧性。
她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不待他示意就走上前去,临近车边,车内的他为她开门,探头问道:“等下有事吗?”
“没事。要一起吃饭吗?我打电话通知家里一声。”
“没关系,不会耽误很久。”他比个手势,要她上车。
她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却不见他发动引擎,不禁纳闷。“不开车吗?”
他对她微微一笑。“我把话说完了,就送你回家。”
“喔……”原来上次还没说完呀?虽已隐约猜到他的来意,她仍有点坐立难安,轻咳一声,说道:“嗯,好……请说、请说。”
他以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方向盘边缘,用闲聊般的语气说;“最近,我得到一项珍贵的启示!从童话故事里——那就是,公主本来就不用冒险犯难,因为王子会负责劈荆斩棘,破除一切障碍:而公主只要躺在城堡里等着王子的吻就可以了。”说完,回头注视她,问道:“这样说你明白吗?”
“呃……”她认真地想了想,搔搔头,又摇摇头。“不算十分。”
“意思就是,你不用怕麻烦,因为家人那里我会全权负责搞定。了解?”
什么呀!她从没听过他用这么专制口吻说过话,表面上是个问句,却完全没有征询的意思,令她好气又好笑。“你什么都自己决定好了,那我怎么办?”
“你只要负责喜欢我就行了。”
她愣了愣,因为这句话而感到一股不知名的薄热在胸内轻轻挑动,但是……他怎能说得这么轻松自在胸有成竹?事情才没那么简单呢!难道他已把昨晚他们如临大敌、立刻藏头缩尾的窘状忘个精光了?
“那你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她指的是自己那棘手的老爸,他却文不对题地回答:
“追求你。”
“啥……”她瞪大眼,惊诧太甚地叫出声。
他双手环胸,不以为意的表情写着:有何不可?
他当真?可是……这样做完全不对啊,他就这么率性地把她评估许久的长远之计弃置,要她如何是好?“你这样是罔顾我的立场耶。”
“我知道,你想当朋友,而我很确定这之间没有冲突,因为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分追求你。”这样她就没话说了吧?他继续帮她洗脑:“你有你的立场,但我也有我的立场,所以这是唯一的折衷方案。”
他的话乍听之下好像头头是道,她却觉得似是而非,只是也不知从何驳起。抱头道:“等一下、等一下,你!你让我想一下。”
“没问题,你可以在路上慢慢想。”糊里糊涂答应他的追求更好。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发动引擎,往她家驶去。过了二十分钟,驶抵她家巷口前,他将车熄火停下,见她仍在苦思,出声通知:“到了。”
她抬头看他,这才回神。“喔,好……那我先走了。”这种情况下,有他在旁只会造成磁场混乱,回家后脑袋也许会比较有组织能力。
“等等。”他蓦地叫住她,回身从后座捞出一束金光闪闪的金莎巧克力花,往她怀中一塞,仿佛再自然不过。
她低头呆望。“干嘛?”
“送你。”他对她一笑。“不是说了我要追你。”总要来点真凭实据。
她张嘴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脑袋呈短暂当机现象,最后但凭直觉,机械性地打开车门,机械性地下车,机械性地举步走向家的方向。
他趴在方向盘上,侧首目送她的背影,回想她方才伤脑筋的模样,不禁暗自叹了口气。有这么困扰吗?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步的。他想得很清楚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失恋疗伤上,不如放手一搏;何况他们明明极具两情相悦的美好可能性,而她给的理由根本不足以说服他放弃。
只见她走离大约十步左右,忽地止步,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停格了好几秒,最后转身朝他的方向踅回,到车边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入,面露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