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故事好像总是这么开始的。
不过这故事说久也不算太久,前后算来涵盖祖孙三代吧,时间点一定要确切追溯的话,大约是发生在盛阳市场刚落成不久时。
那两个面对面的摊位,明明一家是卖家常菜的,一家是卖杂货的,连竞争对手都称不上,两个老板却互看对方不顺眼,好像每天不吵上一架就是白活。
至于两人最初结仇的原因,由于年代久远,已不可考。
就这样,两人从壮年吵到老年,从老年吵到过身,店铺的继承权双双落到下一代身上,两个儿子十分争气,将上一代的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他们连上一代的恩怨也全盘接收了。
这两位现任老板跟他们的老爸一样,最爱以比较来定胜负;比营业额高低,比客人多寡,比小腹大小,比头发浓疏……总之,能比的,就不要浪费啦。
那一年,很巧地,两人的后代相继出生,时间只差四天。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一男一女。
于是乎一则凄美的爱情故事,就此揭开序幕!
楔子
退伍的那天,天气可以热死人。
走在柏油路上,他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头昏脑胀、汗如雨下。好不容易数完馒头、履行完国民义务,心情本该雀跃无比,可这天气让他脑中容不下其它念头,一心只想快快到家,再冲个冷水澡,然后窝在冷气房里避暑。
突然间,手机铃响,他停下脚步,从背袋掏出手机接听。”
“儿子,到台北了吗?”
“到了。”
“那快到家了吗?”
“嗯,差不多再十五分钟吧。”
“呵呵,那好。回家前,先来店里一趟。”
“……啊?”他一愣,脱口问道;“干嘛?”
“叫你来就来,哪那么多废话!我把你养到这么大,可没问过要干嘛。”
通话就此结束。他瞪着手机,有五秒无言。
当老爸面对质疑表现出鸭霸,通常代表他又在跟人“较劲”了。
可是到市场去要多绕好一段路啊……他揉揉眉心,暗自叹气。父命难违,只能认命改变目的地。
终于抵达市场,他在门口停了下来,吁出一口气,抬起单手抹抹额上的汗,在盛暑的阳光下打量这久违的地方,心中不无怀念。
“喂,接着!”
不期然地听到一声轻喝,他才将视线调向声源,一样东西已迎面飞掷而来。
他反射性地伸出右手,眼捷手快,啪一声,稳稳接个正着。
“接得好啊!”对方笑着喝彩一声。
他先瞥眼手上的东西,一罐饮料,是他最爱喝的柠檬红茶。
然后,那张笑吟吟的熟悉面庞无可避免地进入视线范围。
“好久不见,欢迎回来。”对方说。
不知是不是日头太烈,他眯起眼,不觉伸手在眼前挡了挡,另一只握着铝罐的手感到阵阵冰凉刺肤透骨,却似乎更令他口干舌燥了。
红色无袖背心,洗得刷白的牛仔短裤,加上一双向日葵造型凉鞋,充满夏日气息的装扮,使她笑露出的洁白牙齿加倍耀眼。
发型则一如往常,长发松松地挽在颈后,微风轻拂,将她额际那比印象中略长的刘海吹往一旁,更显露那双新月般的弯弯笑眼。
啊啊啊……真的是她。
俗话说,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虽然他只当了一年多的兵,但仍希望这是基于前述效应的关系,才使他此刻跟她的相逢受到某种程度的精神打击。
很想见她,又很不想见她。像在拔河一样的矛盾情绪是这打击的源头。
她,是他的初恋情人。
发生的时间要比很久很久以前晚一点,在很久以前……
第1章(1)
虽然他们从小就相识,但至今他仍不确定他们这样算不算青梅竹马。
其实……该说是“相识”吗?好像也不大对。
总之,年幼的他隐约知道,有个“朱伯伯”似乎很让爸爸放在心上。
小学时,每逢学年结束,结业式当天,爸爸都会特别紧张,他一到家就会接到爸爸的电话,问他拿了几张奖状、成绩如何,然后或是称赞或是鼓励他。
原本他以为爸爸是跟很多同学的家长一样求好心切,后来才发现里头似乎有着更深奥的缘由。
那一次,爸妈以为他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妈妈对爸爸说:
“臭老头子,你收敛点好不好?成天这样比来比去,儿子会有压力的。”
“我又没在儿子面前施压,你啰嗦什么啦!”爸爸粗声粗气地说。
比来比去?谁跟谁啊?当时的他只能暗自纳闷。
直到年龄渐长,从市场里其它叔叔阿姨口中听说了些有的没的,对于他们家跟对面那个杂货铺之间的“渊源”,他才开始似懂非懂。
所以所谓的比来比去,是在比他跟朱伯伯的女儿吗?明明当事人是自己,他却只有置身事外的感觉,毕竟爸爸跟别人的明争暗斗他从未实际参与过。
国小六年级那年,他无意间得知,朱伯伯的女儿就在隔壁班,不过他不晓得她的长相,也没兴趣多加探究。
要说国小最后一年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事,大概就是那个乖乖桶吧。
那天放学,他见到走在他们班前面的路队里头,有个女生提了个庆生用的乖乖桶,喜气的大红色招摇又显眼。
不晓得跟这件事有没有关联,四天后他生日时,爸爸也买了个乖乖桶给他带去学校请同学,即使他从没提过想要。
至于知道她的生日原来只比自己早四天,则是许久之后的事了。
多年后的今天,他偶尔会想:如果国中时没跟她同班,就不会发生之后那一连串的事情了吧。
*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女生叫朱皓音?”
记得新生报到结束那天,晚上爸爸一到家,劈头就对他问了这么一句。
他愣了一下,回答:“没印象。新同学太多了。”
“那你是几年几班?”
“一年六班。”
“那就没错……”那一刻,爸爸脸上的神情很难定义,既像苦恼又像兴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呵呵,要争气啊,乖儿子。”
他于是恍然明白,那个朱皓音大概就是爸爸那个宿敌朱伯伯的女儿吧。
这样的巧合到底是好是坏他还不清楚,只是那时班上四十几个人都是生面孔,所以他自然而然最留心注意那个朱皓音。
她中等身材,外貌并不出众,甚至可说是平凡,头发用发圈绑成一束短短马尾,不过并不整齐,总有几绺落在耳畔,感觉很随性。
观察了一段时间,他发现她总是静静的,上课时从不举手发言,下课后也很少主动跟人结伴聊天,没见过她跟谁特别要好。
虽是同班同学,但他们的座位总是相隔很远,没什么机会熟络,况且他总觉得他们的关系有点尴尬……也曾怀疑是自己多心,因为她从未对自己表现出特别的态度,或许她对自己的身分根本一无所知?
总之,他就这样一直跟她处于非敌非友的状况,没有进展。
有机会真正开始了解她,是源于那次他爸在某商店抽到特价奖,用半买半送的价钱买了台电视游乐器回家,因此那阵子下课时间他都在跟班上的同好热烈讨论破关方法。
他不晓得这件事是怎么传到她耳里的,所以当她来问自己时,他惊讶极了,毕竟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
不过她问的不是破关方法,而是;“罗沐驰,你爸真的买了电视游乐器给你吗?”
他据实点头。过了几天才明白,当时她眼里闪烁的异样光芒似乎并非他的错觉。
因为他从别人那里听说,她家也新买了一台同款的游乐器。
就在那当下,他同时惊觉了两件事:
第一,她九成知道他是“谁”。
第二,她恐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
第一次段考结束,他国文考了九十四分。
站在门边的布告栏前看完自己的各科成绩,他移目向下,见到她的国文是七十分,目光迅速一览而过,她成绩最高的是数学,九十三分。
果然是各擅胜场。他的数学成绩却最为惨澹,只有六十九分。
发觉自己竟在暗自比较,他愣了一下,一时失笑。怎么搞的,他是被爸爸感染了吗?对于考试他会尽力而为,但事后计较排名这种行为他向来视为无意义。
正欲回座,有人挤到他身边观看,然后他听到那人说:
“哇噻,你国文真强。”
转过头,意外看见说话的人是她,他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没看透她眼底的那抹沉吟,所以到后来他才明了那是她的真心称赞。
那晚,将成绩单交给爸爸,他过目之后显然很高兴,晚饭时干了两罐啤酒,饭后妈妈到厨房洗碗时,爸爸悄悄对他说:
“呵呵,下次你数学考九十分以上,我就买新的游戏卡带给你。嘘,这件事别给你妈知道,就当成是我们男人间的秘密,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