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默风瞧她一眼。“怎么不吃?”
阿寒抓抓额头,老实承认:“我不知道一桌菜要花多少银两,我身上就您给我的那一锭银子,我怕我一下吃太多,等会儿会付不出银子。”
“银子我有。”冉默风将桌上一盘卤牛舌推到阿寒面前,示意她吃。
阿寒低头瞧瞧牛舌又瞧瞧冉默风,终于挡不住肚里的饥渴——阿寒兴奋地抓来筷子,挟起牛舌就往嘴巴里塞。
“好好吃、好好吃。”
阿寒前一次吃到肉,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当时他跟爷两人正往临安城的路上,偶尔能在林子里抓到几只迷路的野兔野鸡。只是话说回来,那种克难式的吃法怎能拿来跟店家细心烹调相比,一当香软肥嫩的牛舌滑入食道,阿寒感动地几乎要哭了出来。
结果一个不注意,阿寒噎着了,就在他拍着胸口想斟茶喝的同时,一杯热茶已然送到面前。
阿寒赶忙一口喝下,随后舒爽地叹了口气。人生乐事,莫过于如此啊!不过眼一瞄瞧见一径沉默吃着的冉默风,阿寒先前的疑问再一次浮现。
“我实在想不懂,就为了证明我是男的——又请我吃饭,又要带我上花楼,弄清楚这对您到底有啥好处?”
冉默风恍若末闻似的,依旧静静地吃菜喝茶。
“老是不回我话!”阿寒嘴巴一瘪,忍不住嘀咕:“您不晓得这样子讲起话来很没趣味,您想想嘛,如果今天换作是您问我,我却老是不回答,您会怎么想我——”
本以为这么说他应该会有点反应,但没想到,冉默风还是依然故我地吃着他的馒头,眼睛连看他一眼都没。
哼。阿寒气闷地塞了满口菜,嘴里细细叨念:“多说个两句话又不会死,何必那么惜字如金……”
嘴里牢骚还没发完,店小二突然现身。“小哥,门外有您的朋友找您呢。”
“找我吗?”阿寒指着自己鼻子。
“您去瞧瞧就知道,快去快去。”小二不知在急什么,阿寒还没站定,他便伸手将他往前推。冉默风瞥见小二手搁在阿寒背上,眉心不由地一皱,心窝突生一股不悦,感觉像有根针刺,重重地扎了他一下,这情绪来得如此突然,连冉默风自己也觉得惊讶。
“真怪!”阿寒嘴里嘀咕着。在这临安城,他认识的不过就同是叫化的五六兄弟与爷三人,怎么会突然冒出什么朋友?“到底是谁找我——”
一出小店,瞧见两个站在一起的身影,阿寒脸瞬间白了。
他早该想到的!
“小哥,如果您不介意——”小二手往街边一指。
“可不可以麻烦你们离远点,我们小店,还有生意得顾——”
“谁说我想——”跟他们说话,阿寒本想这么说,不过回头一看到店小二眼神里的鄙夷,他一下感觉到,这里真不是他们叫化驻足逗留的地方。
“请小二哥帮我跟里头那位公子爷说一声,我去去就来……”
话还没说完,五六兄弟已出手将阿寒拽往街边。
“喂喂,你们放开我!”阿寒不住挣扎。“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讨厌人碰我。”
“我讨厌人碰我。”阿六掐着脖子学阿寒说话,阿五一听,便伸手一戳阿六弟腰窝,两人叽叽咕咕暧昧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从阿寒爷的口中得知阿寒的真实性别,先前不知道时五六兄弟已经对她颇为觊觎,这会儿得知了真相,两人更是色心大起。
干么啊,瞧他们俩笑的!阿寒怒红了脸。“我数到三,有事快说,有屁快放!”阿寒看着五六兄弟的脸飞快地说着:“一二三,好、你们不说,我走了。”话说完,阿寒即刻转身。
阿五哥一见,忙伸手将她拦下。“你要上哪?”
“要你管。”
阿六弟说:“你不能走。”
这也奇了!阿寒眉尖一挑。“脚长在我身上,我走不走你管得着?”
“我们当然管得着。呐,这东西你应该认得吧!”阿五哥从破衣服里拿了张纸出来。
阿寒不识字,但却认得出纸上那个印记——爷有个木头章子,上头刻了一朵活灵活现的荷花——眼下这张纸上,就印上这么一朵花。
“你们见过我爷?”阿寒敲眉。
“不只见过,你爷还在这张纸上亲笔写下,说他已经把你‘让渡’给我们兄弟俩。”
什么玩意儿?阿寒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爷输了我们兄弟俩十两银子,我们当初就讲好,他钱付不出来,我们就拿你抵债——”
“抵你个人头鬼啦抵!”阿寒猛一使劲推开阿五哥。“我爷欠你们钱那是他的事,你找他啊,干么找我……”
“当然要找你,若不是因为你爷拿你当抵押,我们怎么会答应让你爷赊……”
“你们谁敢再碰我一下!”一想起爷竟为了十两银就卖了他,阿寒已经满肚子火气,五六兄弟还在旁加油添火,缠着阿寒不肯让他离开——阿寒杏眼圆瞠,满肚子火控制不住地爆开来。
“碰你又怎么样!”阿六弟不知死活,又涎着笑伸手欲摸阿寒脸蛋,结果手一伸出,阿寒张嘴就咬。
阿六弟吓了一跳。“啊啊——你真来——”
眼见阿寒不好收服,两个兄弟一使眼色便同时出手,前后将阿寒双手双腿抱住,身子一转便想离开。
“喂喂,你们两个王八蛋,快放开我——”
“骂啊骂啊尽管,我可爱听你说话!哎呦!我的手!”嘴巴还没合上呢,突见四颗花生米腾空飞来,结实地打中五六兄弟两人手臂穴道,两人齐声惊叫,一阵酸麻迫得他们将手松开。
脸朝天的阿寒还没意识发生什么事,人已从半空往下一摔,“磅”,正中红心!
“我的妈啊,我的屁股!”阿寒迭迭呼痛。这么一跌,说不准已经被摔成四半
“你是谁?我们又没得罪你,干么打人!”五六兄弟望着突然冒出的冉默风,两张脸不禁绷得死紧。
冉默风连瞥他们一眼都没,他只是走来将阿寒一把拉起,随后往自己身旁一推,表情极冷地问;“他们跟你什么关系?”
方才他久等不见阿寒回来,心里忐忑骤起,走出一寻,瞧见五六兄弟手搁何处,他不假思索便弹出手里的花生米。他不爱瞧别的男人杵在她身旁,直觉就觉得碍眼,甭提眼前这对兄弟,还把手搁在阿寒身上。不管他们当她是男是女、是有意还是无心,他就是不喜欢。
“我哪那么倒霉跟他们有关系,是那张纸啦!”阿寒手遥指五六兄弟手上的黄纸。“他们说我爷输了他们十两银子,我爷还不出来,就写了张纸把我让渡给他们!”一想起方才五六兄弟说的话,阿寒眼泪差一点忍不住落下,赶忙揉揉眼睛装出一脸倔强模样。
她的脆弱一闪即逝,但湿红的眼角却怎样也掩藏不住。冉默风心头微微一动,忙调转视线,望着面前仍不住揉着双臂的五六兄弟。
他心里暗付,原以为习武多年,自己早已把身上的七情六欲斩得一干二净,原以为菱儿死后,这世上再也没人能牵动他的情绪,但老天却突然送来了一个外貌和菱儿神似的阿寒,教他忍不住纳闷,老天为何会如此安排。
阿寒个性莽撞天真,活似天生的闯祸精,冉默风稍一不留神,她又马上沾惹麻烦,冉默风发现自己完全没法不留心她、不注意她。
留心与注意——所有感情开始的征兆。当年菱儿与冉默风独缺一项,但活跳灵动的阿寒,却总是让冉默风自觉措手不及。
“拿来。”冉默风手伸向阿五哥。
他才没那么傻!阿五忙将黄纸往胸口一塞。
但以为他这么做,就能阻止冉默风拿到手?
冉默风唇角一勾,顽长身影往前一跨,长手一探,在阿五背上两侧一拍,阿五顿时僵立在原地。
从容不迫地,冉默风从他胸口取走黄纸。
“阿五哥!你怎么把黄纸给了他了!”阿六大叫。
“笨蛋,你没看见我不能动了啊!”阿五斥完弟弟,又忙将眼珠子转向冉默风。“你刚对我使了什么妖法,快点把我解开!”
冉默风不理他们,只垂眸细看黄纸,虽然字迹紊乱,不过上头真如五六兄弟所言,阿寒嘴里唤的爷,已将她以十两银卖给他们。
“他们说的是真的么?”阿寒在一旁探头探脑问。
眼角余光瞄见阿寒一脸冀盼,仿佛从他口中能探知一个否定答案。但很抱歉,冉默风向来有话直说——他朝她一点头。“没错。”
阿寒心一凉,瘦小的身子一摇晃,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冉默风心房再次被牵动——她没事吧?!
“你看你看,连他都这么说了,你还不乖乖跟我们走!”阿六催促。
阿五补了句:“还有解开我身上的妖法。”
十两银子就想带走一个人——这价钱也真只有叫化子开得出来。冉默风撕掉手里的黄纸。
“你你你——”没预料他会有此动作,五六兄弟瞬间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