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救么?
才这么一迟疑,原本紧抱大石的阿寒突然体力不支地松开手,他身上的破衣浸水变得好沉,当他意识模糊之刻,脑中蓦地闪现爷常说的一句“宁可做饱死鬼,也不做饿死鬼”,完了完了!阿寒心想,爷的交代,今生他大概没法完成了……
不好!
一见不对劲,冉默风立刻窜下林间,手往水里一伸,登时捞出昏迷不醒的小乞儿。
两个大步将他拎到火堆边,直到这时他才蓦地瞧清这小乞儿的长相,一见他熟悉的眉眼轮廓,冉默风忍不住吃惊唤了一声。“菱儿——”
冉默风嘴里唤的菱儿姓丘,是他十五岁及髻即迎娶过门的妻,当年一心追求远大志向的他,新婚方过三日,便即尾随师父前往泰山,投身于更高的剑术修行。八年后学成下山返乡,才发现当年跟他仅有数面之缘的妻,早已在三年前去世。
是愧疚,也是厌烦,冉默风返家不过三月,便在一个夜里,悄悄收拾行囊,浪迹江湖。
冉默风认为自己只需要剑——自天山雪洞得到手中这把稀世奇剑“集灵”,即是最好的证明,但为什么,他会在乍见与菱儿相似的容颜时,心头泛起了那么一抹疼痛?
习武之人要寡情冷静,要隔绝一切私情爱欲。下山之前师父就再三叮嘱他,人间情爱向来是习武之人难以精进的罩门——想到这,冉默风身一转即离开了。
他方才已尽了江湖人的道义,将那乞儿自水里救起,至于救起之后能不能活,就全看那乞儿自个儿的造化。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冉默风迈步前行,就在转出林子,仰头望见悬在高空中的明月时,他耳边,若有似无地响起菱儿的声音——
“默风哥哥,不管多久,菱儿都会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啊!”
前行的脚步一滞,他脑中浮现小乞儿那张与菱儿极为相似的脸庞,一想到同一张脸很有可能再因他死第二次,冉默风便无法坐视不管。
冉默风突然转身,重新踱回火堆边。他记得前头不远有间客栈,打算等等给点银两要客栈老板帮忙照顾,这样应当不算违背当年师父的殷殷嘱咐了。
拎起全身湿得像只离水金鱼的小乞儿,冉默风施展轻功,往前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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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喊声的同时,冉默风举脚踢开客栈大门,里头打着瞌睡的店老板被声音吓醒,忙现身迎接。
“这位客倌,有何吩咐?”
“开个房间,帮我找个人照顾他。”冉默风边说,边将阿寒往案桌上一搁。
“这位小哥是客倌您的——”店老板一见阿寒一身破衣又弄得湿答答,眉头不禁皱紧。
“我不认识,方才路上遇见他落水,才顺手救他。”
老板本想找个理由推拒,不过一见冉默风已伸手进腰带欲掏银两,他随即唤来店小二搀阿寒到屋后客房,然后沏了壶茶来。“小店宿夜一晚五文钱,不知公子您打算让刚那位小哥住多久时间?”
冉默风将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
“谢谢、谢谢,照顾那位小哥的事就包在小老儿身上。”
“麻烦你。”
“哪里哪里——”
茶喝完冉默风执剑起身,正待跨出客栈大门,却不意瞟见方才离开的店小二,急匆匆往门厅上跑。
“干么一脸惊慌?”老板质问,店小二嘴凑近店老板耳边嘀咕了些话,店老板表情先是一愣,然后突然面露喜色。
什么事让他那么高兴?!冉默风回头朝两人望去。
察觉到他目光,店老板立刻堆满笑地说:“慢走、慢走。”
方才小二送阿寒进客房,不意摸到他裤裆才发现阿寒是姑娘家,店老板一听店小二细诉,心头马上有了决定。
反正那乞儿醒来再上街头也是可怜,那他干脆行行好,帮她通知村上有名的皮条客——花大娘带她进花楼,一来她可以吃饱穿暖,说不准那个恩客看上了她,还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哩!
一确定前头冉默风已走得不见身影,店老板忙回头关上客栈大门。“这杵在那干么,还不快去请花大娘过来。”店老板瞪着小二吼道。
不对劲……正离镇而去的冉默风越走越觉得心不安,有个奇怪预感一直在他心头盘旋不去,为了证明自己不过是多疑,他一个纵身,跃上民房屋檐朝客栈潜去,脚方踏定,刚好看见底不小二领着一名妇人从后门走来。
“你说那丫头在哪?”
冉默风凑近点听,顺着风势,小二与花大娘的对话清楚地窜进他的耳朵。
“你确定她真的是乞儿?我人带走不会有问题?”立于房前,花大娘一脸狐疑地问。
“安啦!”店小二拍着胸脯。“店老板亲眼瞧见带她来的那公子爷走了——”
花大娘推门而入。
察觉有异的冉默风悄声落至屋后窗边倾听,起先是一阵莫名所以的声音,接下来便是一阵大咳。
“辣死了!”
房间里,被姜汤辣回了人世的阿寒拍着胸口猛咳,立在床边的大娘则是满脸不悦的拂着身上的湿痕。
“你这小丫头真不知好歹,喂你喝姜汤可是为你好,你还呕了我一身!”
“小丫头?!”这三个字像盆冷水,蓦地教阿寒神志清醒。他迷惑的大眼左右瞧望,这儿是哪?他怎么会在这儿?
“还傻坐在那儿干么?”花大娘突然伸手拉起阿寒。“人醒了还不快点换衣裳,外头轿子还等着载人呢!”
阿寒方方坐定,一团粗布便朝他头上飞来,正好他也一身湿衣觉得难受,有衣裳能换,那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手正要解开身上衣带,头一抬,发现大娘仍待在房内,正瞪大眼睛瞅着自己的脸看。
“嗳——大娘,你不是要我换衣裳?”阿寒一脸纳闷。
“废话,还杵在那干么?还不赶快!”
“但你在这我怎么——”
“我在怎么着?碍着你更衣啦!快点快点,废话少说——快脱快脱!”眼见阿寒还想说话,花大娘圆眼一瞠,突然伸手帮剥起阿寒衣裳。
“您不要这样,大娘,男女授受不亲——”阿寒哪曾被人这么碰过,急忙伸手推拒,但瘦小的他,怎挡得住花大娘的手劲。
花大娘一听,双眼顿时一瞠。“什么男女授受,我跟你两个都是女人,有什么好忌讳?”
“您看错了,我是男孩!”眼见花大娘仍执意要脱他衣裳,阿寒唇一抿,即趁花大娘不注意,抓紧身上又湿又破的旧衣便往外冲。
“你还想跑——”到手的肥鹅怎么可能让它白白飞了,花大娘伸手一捞,阿寒当场被拉退三步。
一时情急,阿寒登时破了爷说的“不与人交恶”的戒律,猛地转身张嘴就咬。
“啊啊啊!你这死丫头片子竟敢咬我!”
一个耳刮子清脆响起,阿寒耐住痛破门而出。他告诉自己,捱打事小,被人错当成女娃的问题才大,他可不想后半辈子,都在为自己真正的性别,跟人争论不休。
他得趁事情还没闹大之前,速速走人。
凭着本能阿寒直直往灶房冲去,身后追着甩手呼痛的花大娘。
冉默风早在阿寒奔出房门当头,一跃跳上屋檐,一双虎目尾随阿寒的身影移动。他见阿寒钻进灶房,转个眼又从里头跑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颗大馒头,三两口胡乱吞下,冉默风的薄唇不自觉地浮现一抹笑意。
花大娘就站在灶房外张手准备抓人,却没想到阿寒机灵,她一个弯腰便从大娘身旁缝隙溜了出去。
“还跑!你这死丫头片子——”花大娘气呼呼地怒骂咧咧。
阿寒边逃还不忘回头边抗议。“我说过好多次了,我是男孩!”说这话的同时,阿寒已然奔至墙边,双手双脚蹭着墙壁,无奈个小力轻,再怎么使劲也没法攀上墙头。
“我看你往哪胞!”大娘双手插腰在墙底下冷笑,她就不信这小丫头片子吊在那能撑多久。
方才那一拉扯,大娘已经确信,眼前这小叫化值得投资,瞧她模样俊骨架小,加上那一双眼古灵精怪,只要帮她换套干净衣裳,头发脸蛋儿再打点一下,铁定能卖上颇好的价钱。
“听大娘的劝,下来,你乖乖跟大娘进花楼,大娘绝对不会亏待你,还会让你吃香喝辣,身穿锦织缎袍……”
阿寒才不把花大娘的劝说听进耳里。要他一个男孩进花楼,底下这大娘当真是瞎了眼了。一想到今后得阴阳颠倒地充当女娃受男人调戏,阿寒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成不成,他说什么都得离开!
“免谈!就算你许我整个皇城的财宝我也不跟你走!”方说完,阿寒好不容易蹭上墙垣,但转头一瞧外边,却瞧见两个男人就守在墙外,嘿嘿冷笑地望着他。
“来啊!你不是要跳?”店小二指指自己的臂弯,一副等着接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