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香一惊,突然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拿了品颐柜里的灯芯?”
“我的用完了,一时找不到你和嬷嬷,我就自己拿了。”艳红点头。
撷香惊慌掩唇,天!。这不代表她照着药房做的全都失败了?
看见她的表情,嬷嬷心知有异,朝外一喊。“碧儿!”外头仆婢闻声立刻推门进房。“去查今天有多少人拿了品颐柜里的灯芯,全都收回来,多找几个人分头查,快!”
“好!”见嬷嬷说得紧急,碧儿丝毫不敢怠慢,转身奔出房门。
“艳红你好好休息。”嬷嬷温柔叮咛,又唤了人照料,才拉着撷香的手,走入暗道。直走到地道前的阶梯,嬷嬷才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那批灯芯是我照着药方自己做的。”撷香懊恼地闭上眼。她的失误差点害惨了艳红!“怎么会这样?我分量明明都抓得很准的……”
“不能冒险,这批全都不能用。”嬷嬷不忍苛责,叹了口气。“品颐留下的还能撑多久?”
“大概只能再三日。”
“这两天你再重做,做好了告诉我,我找安全的人来试。艳红没事,别自责,做好往后的事较打紧,知道吗?”轻拍她肩,嬷嬷安慰道。
如果嬷嬷痛骂她一顿,她心里还好过些。撷香点头,眼眶忍不住泛红。
“我去楼里看看。”担虑地看了她一眼,嬷嬷又拍拍她的肩,才转身从暗道离开。
嬷嬷才一离开,撷香就忍不住蹲坐下来,双臂环膝,将脸紧紧埋在双臂中,无声啜泣。
她以为她做得到,没想到,决心和事实仍有好大一段差距。这些年在品颐的守护下,她忘了有太多事,是让品颐和嬷嬷为她挡下的。
若不是嬷嬷及时赶到,连照着药方调制都出错的她,在慌乱中,根本无法及时调制出制得住对方的剂量。
直到此时,她才了解,这些年,品颐背了多少的责任,替她分担了多少压力,一直在暗道护着她们的品颐,心头的沉重和戒慎是难以想象的。
她好怕,好怕自己守护不了醉月楼,守护楼里这些把一切都交给她的姑娘。
思及此,泪涌得更凶了。她需要一双强健的臂膀为她挡去风雨,面对那一双双几要将她吞噬的眼……
压抑的啜泣回荡在地道里,一声又一声……
*
第6章(2)
站在布行前,撷香思前付后,借着廊柱的屏障偷觑着对面人来人往的药铺子,看到里头有几张到过醉月楼的熟面孔,好半晌,还踌躇着无法迈开步子。
怕什么?他们又没撷过香,从没正面照会过,而且她这次扮的男子装束成功许多,他们认不出来的!
打量身上这次总算没及地的长袍,撷香略微拾起信心。
楼里库存的药粉全让她用完了,向来是品颐负责的采买,只好由她接手。
出门前,要扮老妇还是要扮男装着实让她烦恼了好一阵子。怕有些黑心店家会欺负老人故意哄抬价格,何况擅长易容的品颐会一直以男装示人一定有她的道理,最后,她还是选了男装。
结果临出门前却被嬷嬷撞见,硬生生被揪回来,知道她要独自上街,气得横眉竖目,那叫骂声让她不禁怀疑醉月楼里还在睡的姑娘们会全都给吵醒。
吼声言犹在耳,撷香下由得打了个颤。
“你这样看起来像男人我头剁下来让你当椅子坐!你要不找人陪你,今天别想出这个门!我怎么会教出你和品颐这两个不知啥叫危险的小兔崽子!啥事危险就做啥事,完全不用找我商量!”
“不商量是怕您担心啊!何况见过我的人少,若带着其它人出去,被认出来的机率反而更大。我买完药很快就回来了,药都用完了,不买不成啊!”
被她好说歹说,嬷嬷总算同意放人,却是把她又抓回房里,在她脸上手上全上了深褐的粉,又把她身上衣袍重穿一次,才放她出门。
那用力使的劲道,可把她弄得痛死了。扯了扯绑得死紧的腰带,撷香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朝药铺走去。
“掌柜,给我这些药。”见挤满了人的柜台空了个位置,撷香连忙抢上前去,把怀中清单递给柜后拿秤的长须老人。
“怎么今儿个海公子没来啊?”扫了清单一眼,他抚了抚须,朝她上下打量。
“海公子的事儿由我接手。”在老人的审视下,撷香挺直背脊,故意装得熟练。
“我赶时间,还有事忙呢!”
老人嗤笑了声,将药方掷回柜台。“四十五两,先付银两药马上包好。”
“四十五两?”撷香不可置信地重复。“以前这些只要十八两银子啊!”虽然对外采购议价的人是品颐,但账簿一直由她在管,对采购物品的价格、数量她全都了然于心。
“城外闹早灾,公子要的药有的有钱还买不到呢!何况十八两的价格是小店开给海公子的优惠价,换了人,价格当然不同。”老人轻蔑撇嘴,对自己漫天喊价的行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二十七两的价差,楼里的姑娘要忍气吞声多久才挣得到?!撷香俏脸一板,抓起清单,推开人潮,走出铺子。
强烈的日阳射人,让她眯了眼,也让她满腔的冷怒消融了些。
怎么办?若这次买了,难保下次店家不会再哄抬药价,但除了品颐惯买的这间铺子,还有哪里可去?别家铺子信得过吗?会不会看出这张清单里的药方其实是隐含玄机的?
捏紧手中清单,撷香心中犹豫不已。算了,不值得为了二十七两冒险。她轻叹口气,最后只好向自己的无能为力屈服。正要迈步走回药铺,却突然有道黑影挡住她的视线。
“买什么?”那人低道。
她眨了眨,又眨了眨眼,才将来人的脸看进眼里。
见她怔愣,初天纬径自抽出被她握得发绉的清单。“预算多少?”
“啊?”
“买这些要花多少银两?”初天纬耐心重复。
“十八两。”她傻傻回应。她这次不是改装很成功了吗?他怎么还是认得出她?
“我去买,等我。”将她带到一旁角落,初天纬径自走进药铺。
他……在帮她?好半晌,她才会意到他的举动代表什么。他不是把她视为罗刹门同伙吗?为何要帮她?脑海中浮现陪她走到醉月楼后门的高大身影,心猛然一震,跳得又快又急。
突然,一包黄纸药包丢人她怀中,她反射性地伸手接过。
“老板卖十五两。”带着她离开铺前,初天纬问;“还有要买什么吗?”
没把他的问题听进耳里,她紧抱着怀中药包,一股暖暖的热流占满了胸臆,望着他走在前的背影,撷香日他那冷冽的鄙夷目光掠过心头,突来的冲动让她开口:“为何你……你那么讨厌青楼女子?”
初天纬突然顿了步,背脊一僵,没有回头,须臾,才缓缓开口:“谁跟你说的?”
他的语调,又如撷香日那般冷硬,心像被狠狠刺了一刀,撷香咬唇,强忍着不让疼痛化为泪水涌出。
“不用人说,我有眼睛看。”
初天纬没有回头,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他会调头离去,才见他放松了背部线条,再开口,语气里已带着平缓!
“我的兄弟,为了烟花女子抛妻弃子、散尽家财,最后客死异乡,那女人,连回乡的盘缠都没让他留下。”
撷香倒抽一口气,怀中药包抱得更紧,半晌才找着自己的声音。“不是……不是每间青楼都是这种狠心的人的……”
初天纬先是一怔,而后缓缓地扬起唇角。
可不是?这几天观察,他才猛然顿悟,普天之下有太多种人,也有太多有苦衷的人,而醉月楼和她,用她们微薄的力量助人与天抗衡,不向命运屈服。他以往先人为主的观念,过于以偏概全了。
“我知道。”初天纬笑道,心情有如拨云见日。迈步前进,却未闻她跟上,一回头,只见她抱紧药包,哭得不能自已。
他奔回她身边低头看她,却见她泪越涌越凶,像根根无形的针,狠狠地插在他心上。
“怎么了?”没发觉语音透着太多的焦急及关怀,他只想让她的泪停住,用袖为她抹去泪水。
撷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泪流满面。
她也不晓得怎么了……她想说自己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人,她想说不是每个青楼女子都是如此……但,话梗在喉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咬唇摇头,泪奔得更急。
第一次,初天纬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甚至没说讽刺妓院的话啊!
他只想将她拥入怀中,却见不知何时,原先喧闹的街市,以他和她为中心,净空出三丈的圆,一双双精亮的眼全盯着他们瞧。
她现在……是男装,而且是相当成功的男装!向来沉稳的表情染上一丝尴尬,初天纬接过她怀中药包,矮身将她扛上了肩,头也不回地迅速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