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人马等着我去调度,今天暂时放你一马。”初天纬冷哼,头也不回地走出房外。
撷香怔愣,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横亘心头的是什么滋味。他不是来监视她的,而是特地拨空为她疗伤……
她揪紧襟口,那抵在背心的掌温,似还残留其上,连带让她的心,狂猛地跳动起来。
*
“嬷嬷。”简单做过流洗,撷香来到嬷嬷房里。
嬷嬷在房中焦虑踱步,一见她来,立刻开骂:“你在搞什么?就算那姓初的再怎么难缠,你也不能出卖自己的身子啊!你就这样毁了自己,那我们这五年来做的又算什么?你以后要怎么做人!”
连珠炮似的骂声让撷香缩了一下,趁嬷嬷换气才有机会开口。“你误会了,我和他没什么……”
“都赤身露体共处榻上,还叫没什么?”嬷嬷闻言瞪眼。“之前撷香日穿得少些就哀声叹气的人又是谁?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豪放啦?敢情好,以后不用下药,直接让你服侍那些恩客算了!”
“我身上还有穿肚兜!”哪有赤身露体引撷香急急辩解。
她知道嬷嬷在气什么,身处青楼的她们,个个都是清倌。听来匪夷所思,却是醉月楼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们用品颐调制的特殊配方,迷昏了上醉月楼的男人,昏迷中会让他们春梦不断,误以为自己能力高强,但实际上却是什么也没得到。
明白嬷嬷是因为关心才会气得口不择言,尽管刺耳锐利,撷香还是忍着气解释
“他来的时候我还在睡,没想到他竟直接冲进房里,我急着起来穿衣,结果一时血气不顺,差点晕了过去,他把我扶到榻上歇息,才会是你看到的那幅模样。”怕嬷嬷担心,她编了套说词,把自己的伤势完全隐瞒。
“这姓初的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啊!”嬷嬷被说服了,气得咕哝。“就算你答应他可以来去撷香阁,也不能这样硬闯啊!不成,以后你先跟品颐睡,不然,难保他哪一天色心一起把你给吞了!”
要吞,他早吞了,他不是那种……突然惊觉自己在帮他辩解,撷香脸一红,急忙收敛思绪。
“品颐呢?”直到心定下,嬷嬷才想起上门找她的原因。“我找遍整座楼都找不到她人,她有说要去哪里吗?”
撷香咬唇,顿了下,才垂首低道:“走了,她和迟昊离开了。”
“什么?”嬷嬷惊讶低喊,见她不敢正视自己,知是事实,颓然跌坐入椅。“你们……怎么能!初天纬会发现的!”
“不会的,他们逃开他了。”撷香不敢说昨晚发生的事,压抑了整晚的悲伤一涌而上,忍不住掉下泪。“嬷嬷,品颐的心不在这里,不能强留啊……”
若不是事出突然,她也不愿品颐走得那么急。她怎么舍得?她怎么放心?打从五年前相遇,她和品颐就比亲姐妹还亲,她也担虑啊,但她更怕看和品颐初遇时,那像是放弃了一切,行尸走肉的模样。
“男人……又是男人……”嬷嬷苦笑低喃,沉痛地闭上了眼。
想当年,她是名震洛阳的花魁,周旋在达官显要间,多少人为她倾家荡产,她都不屑一顾。却偏偏,爱上了他,一个总带笑的他。
她和院里老鸨吵翻了天,后来自己用天价赎了身,带着剩余的积蓄,陪他浪迹天涯,只要能永远看着他的笑,她不怕吃苦的。
然而,他不笑了,和在洛阳的他判若两人。在一天早晨醒来,看到随身包袱在地上散开,金银珠宝和他的人一起不见了踪影,她知道,她再也看不见他的笑了。
“……嬷嬷,迟昊功力回复后,他会守着品颐的。”知道嬷嬷想起心伤的过往,撷香轻轻搂住她的肩,给予安慰。
“希望如此……我不想再看有人被伤了心了……”嬷嬷蒙住脸,无声低泣。
“放心吧,会在五年后还来找品颐,足以想见品颐在他心中占了多大的分量。”从两人交会的眼神,她可以看见其中交织的情感有多深厚。
“但楼里的事怎么办?品颐对醉月楼的重要性,你不是不知。”现实层面,让嬷嬷长长叹了口气。“后天有事,这下子,不能办了。”
“不成!”撷香这才忆起,立即反对。“采环盼很久了,不能取消。”
“光凭你一人,又有初天纬盯着,怎么办?”嬷嬷翻了个白眼。
“他不会发现的,最多只是被他怀疑人上哪儿去了,他看不出来的。”那无比自信的口吻,像在说服嬷嬷,也像在说服自己。何况,他现在忙着追捕迟昊和品颐,应该不会把心思放在醉月楼。
“太冒险了。”嬷嬷反对。
“我心里有数的,嬷嬷。”撷香轻拍她的手给予安慰。“信我吧,初天纬这两天会对醉月楼松懈的。”目标在他眼前逃走,他现在的心思只在醉月楼外全面缉捕。
希望品颐他们能逃得掉。撷香衷心祈祷。
“是吗?”嬷嬷心里虽然还是存疑,但已被说服。“你和采环要小心点,要不要再派人帮忙?”
“人多反而麻烦。”撷香摇头。“我知道要领的,放心。”
就算品颐不在,她也要撑起醉月楼!
第5章(1)
两天后的清晨,天末亮,一辆简易马车停在醉月楼后门,在晨雾的笼罩下,几乎看不见。
“名驼背的老妇牵着一位年轻姑娘的手上了马车,一抖缰绳,驾车离了京城。
离京城五十里外,有个小村落,去年雨水不够,闹了旱灾,幸得有人帮助,发粮赈灾,买水、买耕具,短短一年,田野阡陌,一洼一畦的水稻挂着饱满的稻穗,长得有半人高,已看不出当时愁云惨雾的模样。
村子东边有间小木屋,朴实得紧,屋后有片田地,已是当中,却不见主人耕作,屋后系了条大水牛,尾巴直甩,今天放假的它高兴地大嚼干草。
木屋门外挂着小小红帐,原来今日是因喜事休耕。
此时,门咿呀地开了,有几个人走出屋子。
“张媒婆,我王小三不知该怎么谢您……”看了身后的人一眼,这庄稼汉子只能笨拙地直搔耳,喜不自胜。“我从小没父没母做主,想不到还能娶到媳妇儿。”
身后的姑娘察觉到他的视线,娇羞地低下头,手指头直扭。
“说什么谢。”被唤作张媒婆的老妇手一挥,笑得眼都眯了。“我还愁没办得风光点呢,世道不好,只能直接带了人来,盖了条红绢儿作数,委屈你们了,什么都没有。”
“别这么说!”王小三连忙挥手,真诚的表情完全没有丝毫作伪。“您肯代替咱双方父母让咱们完成拜堂已是千谢万谢了,我不需要什么东西。”
张媒婆欣慰地微笑。“小三,你们都是没父没母的孤儿,要好好疼惜人家,知道吗?”
“会的!”他点头如捣蒜。“我会把她当命一样来疼!”
听他大声昭告的表白,新嫁娘羞红了险,满是幸福的表情。
媒婆执起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覆上——
“过往的事,就忘了吧,就当是重获新生,小三的人品你可以放心的。”张媒婆低哑轻道,忍不住微微哽咽。“采环,别了。”
“嗯。”新嫁娘低下头,泪滴落上里。
“天色不早,我该走了。”捶了捶发酸的腰,张媒婆开口道别。
“我送您一程……”见她佝凄的神态,王小三连忙上前要扶,却被她一手挡下来。
“得啦!多陪陪媳妇儿吧!”见两人又都羞红了脸,张媒婆带着满意的笑,踽踽走向田间小道,缓缓地走,直至消失在远远的那头。
*
小村落十里外的林野小道上有间茶店,破烂的“茶”宇旗飞扬,店内隐隐蒙着层灰,桌斜椅歪的,看得出生意不好,店主也不想费心经营。
驾着马车的老妇一拉缰绳,停在店口,看到这情景微微皱眉。要进去吗?但她的腰好酸,扯缰的手也好痛,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叹了口气,她动作笨拙地下了车,将马系在一旁的树干,走到店门朝里头喊道;“老板,来壶茶。”而后,走到屋外置于树下的长板凳坐下。
烦!该是秋高气爽,天气却好得让人有些发火。她拿出手绢直扬,闷热未散,眼中的郁躁依然。
生离死别是天下最痛苦的事,却在这短短三天内,就让她经历了两场生离。她仰头看着上方透过树梢叶缝洒落的光线,微眯了眼,陷入沉思,连店主送来了茶都浑然不觉。
一个是品颐,一个是采环。
又叹了口气,眸中闪动的是和老迈外表相回的明媚光芒——她,正是撷香,名闻遐迩的醉月楼花魁。
五十里的路程对初次驾车的她而言,仿佛永远到不了终点,硬是花上比以往品颐多了两倍有余的时间才勉强抵达,惊险的车程吓得采环脸色发白,要不是顾念到熬过就可以嫁人,怕还没出京城,采环就当场跳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