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绿绿被他逼恼了,冷静的面貌终于碎裂了。
“好!我说,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只要你说你从没爱过我,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那么我就不会再去打扰你了。”
“好!这是你逼我说的……”即便身子冰冷,但范绿绿仍不允许自己示弱。
为什么要这样逼她?
为什么只要是她在乎的人都会以制造压力的方法来令她难受?
她的母亲是这样,就连他——她那么刻骨铭心深爱着的男人——也要这样对她?为什么他就不能体谅她的为难?
为什么一定要像个法官似地逼问她?
他难道不清楚她向来就不擅表白,只会在彼此互动间以动作来示爱?
她向来容着他在人前对她为所欲为,亲她吻她、抱她搂她,如果不是因为爱他,那又是为了什么?这个笨蛋!难道爱就一定要说出口,才能算是真爱?才能够海枯石烂?
如果爱一个人会连带产生这么多的痛苦,还不如不要爱了吧!
范绿绿深吸一口气,用着赌气的声音开口,“没错,一切都是你在自作多情罢了!”
蓝韶安制住她的双手松掉了,他不动,也不说话,面孔死一样地惨白,泛着吓人的青光。
他从来不曾这样看她的,他向来只会宠着她,只会逗她笑,他的眼神让她害怕,让她懊恼说出那样的话,她想道歉,但过强的自尊心却让她什么话也挤不出来,此外还有一点,她的母亲就在她身旁,冷眼瞧着这一切。
蓝韶安瞪着她,像是瞪着一个陌生人,接着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而且还愈来愈冷。
良久之后他居然笑了,笑得嘲讽冰冷。
“原来,这就是我所做的一切,在你心底所能得到的评价?”
他倒退着离开她眼前,一步接着一步,甚至还风度十足地对她行了个退场礼。
“我懂了,你不用再担心,所有骚扰到此为止!”话说完他转头,大步地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眼见麻烦人物终于离开,原该松了口气的范绿绿,却只感觉到彻骨的寒意,正一寸寸地沁人心肺。
他走了,看得出来再也不会回头了,她不想要爱,他如她所愿。
但她真的不想要他的爱吗?
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心口控制不住地阵阵抽痛了起来,就像是在淌血一般。
第九章
一叶知秋。
范绿绿傻傻地盯着那片被秋风吹落、飘至她掌心里的落叶。
不知别的地方是不是也开始转凉,落叶也开始纷飞如雨了?
人说落叶归根,那么若是见着了落叶,游子是不是也会兴起思乡情怀,甚至会不会,因此而思念起故人呢?
她向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今天却不知何以,让一片无意间造访的落叶,给弄皱了心湖。
在她还来不及看清楚落叶前,一阵杂沓足音朝她奔来,带动了周围气流,那片落叶从她掌间飘走,并在兜了个小圈后,毫不恋栈地又飞走了。
“老师!张无忌又在欺负人家了啦!”
告状的童音拉回她的恍神,范绿绿看着眼前的九岁小女生,接着她的视线往后,看见紧追着小女孩身后跑过来的小男孩。
“老师,你别听她乱打小报告,我根本就没有欺负她。”
“没有才怪!”女孩转头朝男孩吐舌头扮鬼脸,“你整天就是只会欺负我。”
“哼!如果真是这样,那肯定是因为你很欠人欺负了!”
“老师!”女孩气得直跺脚,“你看看他哪!”
面对这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遍的情节,范绿绿没有表情地淡淡启口。
“张无忌,季蕊,你们可以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立刻回教室准备下一堂的课,一个是跟老师回办公室,一人罚写一篇三百字的‘如何友爱同学’”
范绿绿话声方落,顿时眼前两颗小圆球,如来时般迅捷地奔远了。
算你们识相!范绿绿嘴角噙着冷哼,迈步朝办公室走去。
这该算是报应吗?
想当年她也是让老师伤透脑筋的头疼学生,现在轮到她执教鞭,所以自己当年曾种下的因,合该由自己来尝果啰?
范绿绿在大学毕业后报考国小教师师资班,在取得教师执照后选择回到山上的母校教书,山区小学向来师资难求,她连排队等待都不需要,很顺利地就回到了山上,一教就是几年。
她在学校里主要教的是国语及英文,此外还兼任三年级导师,由于她脾气刚硬,说出来的话从不打折扣,话又少,绝非慈祥女教师那一型,是以校内学生多半对她既敬且怕。
但这学期开始,她新接手的班上却出现了张无忌和季蕊这两号人物。
他们镇日针锋相对,大事小事吵不断,她其实并不怕处理这种纠纷,却怕的是每回见着他们的争执,便会回想起当年。
更巧的是,季蕊的母亲就是当年带她和蓝韶安的钟老师,张无忌则是蓝韶安开“蓝色珊瑚礁”的小姑姑蓝芸的小儿子,张无忌的哥哥张无愁正是当年曾“染指”过她胸口的小恶魔,小恶魔今年都十四岁,已经是个国中生了。
是缘是孽还是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缜密如网,奥妙难言,当年有谢逊,此时却有张无忌。
范绿绿被迫发现,即便事隔多年,即便自溪头决裂后她就没再见过那个阳光大男孩,但那些与他有关的人事物,甚至是他留给她的心动、伤心及阴影,仍是如影随形地,时不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他始终念念不忘?
甩开思绪,她不许自己再在这个老问题上打转,大步踏进办公室,想要用忙碌来让自己停止再胡思乱想。上课时的忙碌成功地让她暂时抛忘了杂绪,却在下了课后,在她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时候,一种自他毫不恋栈地离开后,那种被人抛下的刺骨冷意,再度爬回到了她心房。
算了,既然甩不掉,就任由它缠着不放,就算是当年她对他太过绝情的一种惩罚吧。
背上背袋,范绿绿利落地跨骑上单车,往家的方向骑去。
单车是她在山间的交通工具,一方面是代步,一方面是健身,再加上她发现在使劲地骑上坡、在挥汗如雨的时候,心思运转能力会自动变弱,会让她少点胡思乱想,于是她也就更爱这项运动了。
至于家,那多年来从未改变过的“灰屋”,目前只剩下她和母亲及一个菲佣,容妈在三年前搬去儿子家养老,在离开前她抱着范绿绿,不舍地频频拭泪,嘴里叨叨念念。
“四小姐呀,你究竟要到何时才会学大小姐、二小姐甚至是三小姐那样,离开‘灰屋’去寻找属于你的幸福?”
范绿绿没有表情,“‘灰屋’就是我的幸福。”
容妈生气了,“你这种话可以去骗外人,却骗不了打小将你拉拔大的老容妈!其实我向来就比较不担心另外三个小姐,因为她们虽是和你同样活在太太喜怒无常的阴影下,但你却是受影响最大的一个,先生走时你年纪最小,什么都还不懂,就得开始陪着母亲扛起她的仇恨,扛起她的期望,四个人里你虽看似最坚强,却其实是最脆弱,心地也是最柔软善感的一个,你只是抛不下你的责任感,你只是抛不下你那因为丈夫变了心,而对人性彻底失望的母亲……”
“够了,容妈!”范绿绿语气淡然依旧,“车子要开了,你该上车了。”
容妈再也忍不住哭了。
“呜呜呜……瞧瞧你,总是这个样,什么事都往心里头搁藏,连说都不许人说的吗?呜呜呜……看你这个样子叫我怎能放心地离开?你别真听你妈的,当自己是个该扛起家的男孩,你是个女孩子,就和你三个姐姐一样,都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陪着你母亲被活葬在那栋老房子里……”
甩甩头,范绿绿将脑海里的哭音抛掉,不想再听。
会留在“灰屋”是她自己作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眼见三个姐姐能有好归宿,她当然为她们开心,却不见得自己就得和她们走上相同的路。
容妈的观念太过陈腐,嫁人从来就不是能让女人得到幸福的唯一活路。
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只要……只要那沉压于心底对于某人的思念能够再少一点,她就能够活得更好了。
“无缘的媳妇儿!”
熊似的大嗓门迎面过来,眼见躲不开,范绿绿只好煞住单车,停了下来。
“蓝伯伯。”
她小声回喊,脸上表情却没有对方那方头大耳脸上的一半热络。
开口唤她的男人名唤蓝国强,身材魁梧高大,性格热情爽朗,是已退休的前任警员,以及……蓝韶安的爸爸。
都怪谢逊那个大嘴巴,溪头事件后,她和蓝韶安分手,谢逊自觉此事与他有关,于是先上了她家又去了蓝家,意图沟通调停,甚至还想劝劝她妈妈。
结果谢逊在范家吃了闭门羹,却在蓝家得到了热烈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