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出别种可能,据我观察,大哥对旭萱姐是情有独钟。”晓玉特别加重这个成语说;“若旭萱姐接受大哥的感情,娶进门来,大哥从此可以收心拼事业;若旭萱姐不接受,怕大哥还要苦上一阵。想想看,佳阳堂哥都娶老婆了,大哥还形单影只连个太太都娶不到……表姑你看,有没有可能长孙接班人的位置都被取代呀……”
最先听到自己名字时,旭萱卡在原地进退都不是,又听她们把辰阳这精明厉害的生意人形容成纯情善良的可怜男子,深觉不可思议。
说辰阳为她误了重要生意,又和家族争吵反目,甚至因为娶不到她而影响接班人位置,太阳打西边出来一百次也不可能吧?
尽管不相信,但话到心里仍不禁恍了神,到最后,竟仿佛是她们当面讲给她听似的。为怕被发现而尴尬,她静悄悄地退回客厅,地板是木制的,总有叽叽嘎嘎声,希望她们不会察觉外面有人。
那晚临睡前,旭萱才又想起还没找到县长的挽联,但奇怪的,惜梅姨婆并没向她要,以后也一直没再提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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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里溪有一条支流穿过镇的大街中心,曲曲折折来到西郊低洼带,先成一浅浅小滩,再消失在土丘中,上丘大块隆起处是冯家祖坟地。
绍远事业有成后,把附近地买下来,重整风水并逐一修缮老坟,弄得井然有序、焕然一新,在晴蓝的十月天空下没有一丝阴森之气。
才砌好的新坟特别美丽,刻在灰白纹大理石墓碑上绍远、敏贞名字出自书法家友人之手,双双秀泽灵动,映着焚燃冥钱的红火光,有初曦流霞之美。
敏贞的丧礼日前已在台北举行过,来的人不亚于绍远的丧礼,几乎原班人马再出动;有几位爸妈的老友原说流年不利,有忌讳不能来,临到那日又忍不住老泪纵横出现,旭萱姐弟感心极了,只能泣首拜谢再拜谢。
今天敏贞大体移回秀里故乡,与人上未久的丈夫合葬,这次陪伴观礼的只有冯、黄两家近亲,大家心情尚称平静,有泪也只默默垂落。
两个月来历经父亡和母亡,尽管内心哀痛不已,但亲人的全力支持和朋友的源源慰语,处处充满温馨人情,旭萱不禁更感谢父母生前做人的成功,死后还能给三个孩子带来无数护佑和庇荫。
日影渐渐西斜,该是回镇上的时间了,长辈们搭汽车,年轻一辈用步行。
临去之前,旭萱再一次巡视墓地,在爸妈不远处是冯家祖父母的坟,祖父亡于她五岁未归宗之前,祖母在她高中时病逝,都只活到五十多岁。
坟茔修得如此美丽,感觉在另一个世界真能安详极乐,所有是非恩怨都已消失,只有留下清风明月。
她不禁又涌起一股对爸爸的感谢,除了无可奈何的生死外,他已为这个家倾尽全力,有爸爸贴心带领,妈妈就不怕这陌生的死亡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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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曾是秀里镇主业的黄家茶厂早已关闭,黄家三合院在外公过世后已改建成三层西式洋房,白色墙垣和雕花门窗在花木蓊蓊中,是这一带最阔气的建筑。
总之,旧日景观已找不到,唯一留下未变的是西院。
没错,就是那个传说闹鬼的西院,问两位舅舅这部分为什么不一起整建,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某些家族禁忌很小就在心里根深蒂固了。
因为附近山林逐渐开发,西院比往日明亮许多,但杂枝蔓草的荒凉仍一样,妈妈每次回娘家都要探视一下,旭萱也养成这习惯。
离妈妈下葬已十日,这期间除了做七,她大都待在秀里,一方面避开台北纷扰人事,一方面想找个安静地方思考许多事。
比如失去爸妈后她和弟妹的未来;还有她不相信但一直在耳边嗡嗡响的宜芬姨和晓玉的对话;她同时也研究现在由叔叔和舅舅们掌管的公司,她其实不插手也可以,但事关到辰阳,连他对冯家家底都一清二楚,她岂能糊涂?
尤其爸爸留下一封指名给她的信,仿佛是与她最后一通电话之后又意犹未尽提笔所写下的致长女之言,字字皆语重心长,其中提到最新投资的电子科技,潮流大不可挡,叔叔和舅舅们绝控管不住,必须由具野心的辰阳来掌舵。
唉,这就好像爸爸又给她一块“水塘地”,辰阳又将闻利而来,爸爸真是为冯、黄两家鞠躬尽瘁,死后还不已呀!
想到此又哭一场。椎心事太多,今日就特别想找妈妈临终前仍念念不忘的树王和白蝶花,即使知道它们二十五年前已被洪水冲走,还是希望有种子埋在泥土里,在某处偷偷开花结果,让她能再一次贴近爸妈生前的回忆。
深秋时分山溪细且浅,水面积浮不少落叶,由山上淙淙而下,流经西院,最后注入秀里王溪。
两溪交会处的木桥已筑成气派的石桥,也是外公离奇死亡的地方,更为西院的鬼影幢幢新添了一章。
沿着前人踏出的小径,旭萱一步步往山荫深处走去,没多久气喘吁吁到了岔路口,往右可通向爸爸老家,是爸爸童年到黄家做学徒走过的路;向左则可达黄家茶园和墓园。
大约是这附近了,放眼望去苍木满林千姿百态,她小心株株审视,并没有大到可称王的巨树,也没有丝缕不绝的藤萝,更不用说任何小白花的影子了。
不死心又绕着圈子寻了好几遍,忽然有沙沙声传到耳里,且愈来愈靠近,是蛇吗?已是立冬之日,蛇都进了冬眠期才对,她屏息不敢动!
小径处出现一个人,矫健的身姿、敏捷的步伐,正直直朝她走来。到站在她面前,仍不敢相信是辰阳,不会是心里念他太多,遭山魔幻化吧?
“唉!我永远在最奇怪的地方找到你!”他开口就说。
确定是真人后,心想,有什么好不信的,要闻利而来,辰阳可比谁都快。但她这次完全没生气,还有点心酸,看他就是一个汲汲营营的辛苦爬山人。
“这是黄家土地,一点都不奇怪。你才是不寻常,突然跑到秀里来,这里不会有你的生意吧?”她故意说。
他定定望着她,摆出平常最爱的深邃难猜表情,只问;“你弟弟妹妹都随惜梅姨婆回台北,你为什么不回去?”
“旭晶、旭东要上学,不得不回去。”她说;“我反正没事,本来休学要全心照顾妈妈的,现在不需要了,也没学校可念,就想在这儿多陪爸妈,顺便思考一下未来。”
“未来,就嫁给我,当我的妻子。”他突然冒出这一句。
“我爸妈才刚往生,我才刚葬了他们,你怎么敢提结婚的事?”她惊愕说,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
“这不是他们临终的遗愿吗?我不过是努力完成他们的愿望而已。”辰阳这次没有逼人气焰,以温言软语说;“依礼俗,我们百日之内不结婚就要等到三年后,这样太久了。我本来早想提的,又碰到你妈妈的事,现在离你爸爸百日还有二十四天,这期间种种手续都要办好,这也是我急着跑到秀里的原因。”
“二十四天就结婚?你在开玩笑吧?”
“我没开玩笑,时间是赶了些,但也是情非得已的权宜之计。”他说;“我晓得你正在父母丧中,没心情做新娘子,我们也不行礼宴客,就提亲公证,一切从简,法律名份办了才安心……”
“安什么心?告诉我你真正急着娶我的理由,是不是为了我爸爸留下的那些电子科技投资?”
“这电子科技还是我介绍你爸爸去的,我也是其中一部分,为什么要娶你才有呢?”他无奈又好笑说。
“话是没错,但过去一年你全心在百货商场上,是爸爸把全部精力放在电子科技业,才发现它暗藏的潜力,好到超乎意料,那是你们颜家没有的,也是最能吸引你的部分,不是吗?”
“我承认,我当初只是友情玩票,没想到这一行发展如此快速,而你爸爸竟这么认真研发,还快速抢占一席之地,又让我多了一个敬重他的理由。”他正色说;“老实说,我要得到这些易如反掌,因为你几个叔叔、舅舅完全信任我,根本不必大费周章来娶你。”
这倒是真的,她充满戒心看着他。
“唉,又是那种表情,信任我有这么困难吗?”他叹说;“难道我娶你不能因为爱吗?我爱你,唯一想娶的是你,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你讲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和我的爱情无条件论不一样,一旦条件改变,利益成了包袱,你很可能就不再爱我,把我一脚踢开。”
“天呀,我们还要有条件、无条件地从头再讨论一次吗?”他猛抓头懊恼地说;“我看,你是恨不得我们都是三级贫户乞丐出身,两手空空一贫如洗,才能证明我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