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交到了令狐九的手里。
他打开那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
我父亲于三个月前病逝,我家田地被亲戚霸占,我娘带我来投亲,但是对方不知道搬到哪里去,娘病死了,我如今无处可去,只有卖身大户之家,望以后能有个安身之所,希望大善人能够施以援手,救我一命。
他看着这封信,不由得叹口气,问道:「你是圣朝人吗?」
女孩摇摇头,用手指了指颈上一块玉佩。
令狐九了然了,「是玉阳人?」
女孩再点点头。
「叫什么?」
伸出手指,她在土地上写出两个字:小情。
「小情,很好的名字,不过你不能说话,在这里做事会有所不便。」
听出他话中已有松动,小情连连叩头,眼泪几乎都流出来了,比手画脚地,似乎急于表示自己能够吃苦,什么都可以做。
令狐九捏着那张纸,下了个决定,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帮你问问看。」
小情在他身后将头磕得咚咚直响。
但是事情却并不顺利,令狐九在管家那里直接碰了个软钉子。
「九少,这件事不是我不帮你。你应该知道,咱们府里人手的安插向来非常严谨,小人说话不管用。」
令狐九说:「这件事也算是救人一命,能帮就帮一把,不要害人家走上绝路。既然你不能帮忙,那我去问大夫人。」
管家悄悄拉他到一旁,低声说:「九少,这件事如果你坚定要做,我劝你去找一个人,找他肯定管用,否则你就是找上大夫人也没用。」
令狐九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你是说七哥?」
「你大概还不知道,现在府内大权几乎由七少掌握。七少如果说这个人可以进府,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如果他说不可以,那谁也不敢让她进来。」
令狐九笑道:「多谢提醒,我这就去找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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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一族子孙众多,十几位公子虽然以年纪论排行,但并不见得是同父同母所生,因为如此,大家感情也就有亲有疏。
令狐九和家人的感情向来很淡,所以即使是跟同父同母的兄弟也很少往来。
令狐一族中年轻的一辈里,声望最高的是七少,而他也就是日后手握圣朝大权,睥睨一朝三国的令狐笑。
如今,刚满十八岁的他除了拥有一张优于同族任何人的俊颜之外,那灵动诡谲的气质和阴柔内敛的笑容,更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永远波澜不兴,深不可测。
当令狐九把小情的那封求助信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看完信上的字,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笑容斜睨着弟弟,「你想让我帮她?」
「七哥应该可以帮到她的,她已经无家可归,为什么不帮?」
「你真的相信她的话?」
「嗯?」令狐九不明白他的话。为什么不信?
令狐笑慢慢道出其中蹊跷,「她的字写得这么难看,措词也很粗俗,但是文中却偶尔会有讲究的词汇出现,这说明她可能是在拚命掩饰自己原来的笔迹和文笔。」
「有吗?」令狐九又把那张纸看了一遍,「我不觉得啊!」
令狐笑继续说道:「你说她是玉阳人氏,因为田地遭亲戚霸占才来到圣朝?这个理由也显得牵强。」
「为什么?」
「玉阳王处事向来公道,若有冤情,可以直接到当地官衙申诉,加上她虽然死了父母,难道身旁连一个可以帮助的亲友都没有了吗?何必要卖身在圣朝,甘愿卖身为奴为婢?」
令狐九并不以为意,「你想得太多了吧,她说了她跟她娘是来这里投亲的,只是对方下落不明,加上无法表达,在这里走投无路,除了卖身别也无法。」
令狐笑勾起唇角的一条弧线,「很难得听到你为外人说项,我倒是好奇这女孩是有什么本事勾动你的心。」
「无非是一点恻隐之心,你不要想太多了。」
他低垂下眼,「我并没有想什么,只怕是你想多了。」
「七哥,你……」
令狐笑轻抬右手,「从小到大,你也从不曾开口要过什么,我知道家人欠你不少,这个人情,今天我卖给你。」
令狐九惊喜道:「你是说,同意她入府?」
「我会和管家说,让她留在厨房帮忙。」
他连声说:「多谢七哥。」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大门外,小情还笔直地跪着,令狐九将她拉起,亲自帮她掸去膝盖上的尘土,笑道:「七哥已经答应了,你可以入府做事。」
小情原本苍白得已经开始发青的脸色,顿时扬起一层红晕,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个感谢的字,只是将他的手拉起,抵在自己的唇边。
当冰凉的唇贴到他温暖的手背时,令狐九的身子一颤,她清亮含泪的眼骤然如明月映进了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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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小情因为自己的帮忙而得以进府,但是此后令狐九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她。偶尔向管家问起她的近况,也只是点头说好,渐渐地,他开始遗忘了这个女孩。
直到三个月后,入秋时分。
令狐家每到秋天就会举行一场规模盛大的家族祭祀活动,所有令狐家族的人都要出席。因为事务繁多,就是小辈也被要求分摊工作。
在令狐笑的指派下,令狐九分配到管理膳食的任务。
这天下午,他完成了手头的事情,准备到厨房去查看准备工作,路过厨房大院的门口,却看到一个女孩跪在那里。
那消瘦单薄的身体和笔直挺立却不住颤抖的身姿让他心头猛地一震,记忆被拉回到三个月前。他快步走过去,低头仔细审视,果然,是小情。
「小情?你为什么跪在这里?」
她头艰难地转向他,眼神似乎还有些涣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是谁。
厨房的执事从内间跑出来,急忙给他行礼,「见过九少。」
令狐九脸色微沉,「我们令狐家向来是宽以待人,你竟然敢如此体罚手下?你看她的身子禁得起你的重罚吗?」
执事很为难地表示,「九少,这个,罚她跪的人不是小人,是这丫头做错事,触怒了七少,所以才罚她跪。」
「七哥?」他一怔,「她怎么得罪七哥了?」
「刚才小的派人给七少送早膳,这丫头也跟去了,结果给七少端茶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杯子,热茶洒到七少的衣服上,所以……」
「七哥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他有点生气,「只怕是你们假传口谕,故意为难她吧?」
执事连声说:「小人哪有那个胆子,是七少亲口说的,没有他的命令,不许这丫头起来。」
令狐九蹙眉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三、四个时辰之前。」
「三、四个时辰?」他再吃一惊,「她就这样跪在这里三、四个时辰了?」他的心揪紧,伸手去拉她,「你起来,再跪下去你的腿会受不了。」
小情拚命地摇头,泪珠噙在眼眶中,像是有着很大的惊恐,不敢遵命。
令狐九猛地顿足,「好,我去找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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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笑正在查看参加令狐族大典的外族官员名单,令狐九的闯入让他的眼皮抬了抬,「九弟有事?」
他喘着问:「小情是七哥罚跪在那里的?」
「你是说今早打翻茶杯的那个丫头?」令狐笑将名单递回给管家,吩咐道:「就按照上面的准备,但是切记按照我的为这些大人带位,他们当中有人是死敌,不能坐在一起。」
「是。」
「七哥。」令狐九咬着牙说:「何必为难一个小丫头?」
令狐笑这才完全转向他,「这好像是你第二次为了那个丫头来找我。」
「七哥,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这点小事不值得七哥如此大动肝火吧?万一她有了什么万一,传出去对令狐家的名声也不好。」
令狐笑深深地看着他,「你认为我为什么会罚她跪?」
为什么?令狐九觉得他问得很奇怪,「不是说她打翻了茶杯,所以才……」难道还有别的事情。
「表面看起来的确如此,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令狐笑端起茶杯,「能到我书房倒茶的,至少是要在府内待上三年的近身奴婢。她不过是一个最低等的厨房丫头,能偶然为我送饭已经是极大的幸运,却越权越级的为我倒茶,这样刻意地讨好我,为什么?」
令狐九哭笑不得,「七哥为什么总把她想得那么坏?没准她只是看见你口渴,身边无人,所以大胆上前帮忙,不必因为这样就要说她别有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