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哪边可以让我练武的?」她问小宫婢。
小宫婢还是皱着眉直摇头,想劝阻她,但莫晚艳一脸坚持,甚至自己动手卸下发篦,开始编起简单的麻花辫,小宫婢无奈,朝东方指去,「往那儿定,有一个大校场,是皇上练箭及骑马的地方,您可以去。」
莫晚艳颔首,换上轻便的武装,一肩扛起一个锤子往外走。
小宫婢指的地方非——常的远,莫晚艳靠两只脚走了一炷香以上的功夫,几乎有种自己已经狠狠运动过的错觉。
所幸在她打算放弃之前,宽敞的校场出现在眼前,只不过场中已有人先到,她走近,视线胶着在场中人行云流水般的刀法,忍不住小跑步起来,急急想奔近看个清楚——
哇,好俊的身手!好俊的招式!
她浑身武虫都搔痒起来,挥动手里双锤,她朗声叫了一句「赐教」之后就杀过去,加入对方的刀阵之中,与对方过起招来。对方没有怔忡,刀一横,挡住莫晚艳的双锤,两人各自退开,重新调整气息,第二回,开战。
她双锤舞来毫不笨重,对方刀法俐落,刀刀有力,两人打出兴致,拿出看家本领,不过她的对手是个高壮汉子,体力胜出她许多,另一方面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武艺略逊一筹……不,是逊很多。
这男人摆明是让她,他腰上挂了三柄大刀没动,只用手上那把对抗她的双锤而游刃有余,最后,她的双锤被刀柄击飞,脱手而出,飞落在校场之外,胜负底定。
「你的招式很凌乱,出手之前最好先想想下一招,吐纳调整也有待加强,体力不行,不过力道拿捏很好,可造之材。」男人过完招,开始讲评,分析她的优劣。
「夫君,可造之材这句用得很好哦。」另一道温雅轻柔的女性嗓音响起,莫晚艳才发现还有第三个人在。
说话的女人坐在校场外的遮蔽大伞下,始终目光温柔地凝觑男人,顺便瞧见莫晚艳时,她给了莫晚艳一个轻浅颔首及优雅微笑。
「嘿嘿。」方才冷肃着一张刚棱面容的男人,听见女人的夸奖,露齿笑得像个孩子。
「呀——」拜连日来被宫婢逼着背诵皇家族谱及人像之赐,莫晚艳认出一男一女的身分了,伞下乘凉的女人是李鸣凤的十八皇姊李淮安,校场上舞刀的男人是镇国大将军兼十八驸马伏钢——伏钢就是当年将她像拎沙包一样拎到狮子面前去晃两圈的臭脸将军!
她可没忘记伏钢当年送走她时,还送了她一句别得寸进尺。
老鼠冤,记得恁牢,但伏钢似乎没认出她,当她是一名偷懒的小宫婢。
「小宫女,要不要再过几招?」
「我又打不赢你。」她将双锤捡回来。
「你换个轻一点的兵器再来吧。」那两根锤子加起来大概就此这小妮子重,挥舞起来笨重。
「我用惯锤子。」
「选到不对的兵器,对武艺进步没帮助。」若不是见她还有几分可塑性,伏钢是很懒得指点人的。
「你扛四柄大刀有比较好用吗?」人只有两只手,一边握一柄都还嫌多了,他一带就是四大把,难道他的双脚也有本领各挟带一把吗?
「是没有呀,我带爽的。」
「好答案,我用锤子也是用爽的——哦!」她的脑袋竟然挨了伏钢曲起的长指狠狠一敲,清脆响亮到好似她的脑子里空无一物,才能叩叩作响。
「女孩子说话粗鲁像什么德行?!你瞧——」他远远指着心爱的娇妻,「女孩子要像那个样子才配叫女孩子!」说这句话时,他神情骄傲。
「明明你刚刚也是那样说呀——」
「我是男人。」理直气壮。
「男人稀罕个屁呀……」看见伏钢瞪她,她赶忙捂嘴摇头,粉饰刚刚又说粗鲁话的罪行。
「夫君,别欺负她。」李淮安从伞下步出,踮着足,拈着绢,为伏钢拭汗。
「看见没有女孩子样的女孩子就忍不住想教训。」因为自己家里正巧也有这样一个独生女。要是女儿像爱妻多一点就好,像他……唉。
「来,一块过来,我这儿有凉茶。」李淮安挽着夫君,也招呼着莫晚艳。
莫晚艳当然不客气了,方才一路找校场,她就觉得渴了,又与伏钢过招,汗水也洒得差不多,来杯凉茶正合她意!
「别喝太猛吶。」李淮安同时告诫着夫君,也告诫着她,但这两人性子还真像,都是一拿到茶就仰头咕噜灌下,然后同时将空杯子递到李淮安面前。
「再一杯。」异口同声。
「都说了要你们喝慢点呀。」李淮安只能苦笑摇头。
两人哪里说得通呀,第二杯一样的下场。
「呼——」满足。
「好好喝的凉茶,谢谢你。」
「都是一家人,别客气。」李淮安不像伏钢驽钝,她一开始就知道莫晚艳的身分。
「一家人?谁跟谁?」伏钢始终在状况外。
「夫君,你还认不出来吗?她是鸣凤新封的妃子呀。」
伏钢瞪大眼,那日的册封大典,他只喝了一杯酒就带着爱妻回府去,情愿顺道去找间小店吃面喝汤还比较自在,所以他没久留,自然也没仔细去看那名妃子的真面目,但依照他的认知,能进宫闱的女人,总得是美人——她并不是丑,只是距离美还有一小段距离尚待努力,加上相貌太过年轻,没有女人的妩媚魅态,不像是后宫里争宠争权的精明嫔妃。
越是打量莫晚艳,越是觉得她眼熟,这张脸孔,似乎在哪里见过——
「呀!狮子!」伏钢想起来了,这丫头就是当年李鸣凤吩咐要他带她去看狮子的小姑娘!
「谁是狮子?!我只是头发蓬!」莫晚艳不服气吠回去。没礼貌没礼貌,指着少女叫狮子真没礼貌!
「难怪!难怪我就在想鸣凤那小子什么时候色欲熏心,看到别人家的小女兵就忍不住想强占为妃,原来是你!」原来是鸣凤小子当年的救命恩人!
「夫君,你连色欲熏心都背起来啦?」好厉害,鼓鼓掌。夫君越来越有学问了,要是字能再写得工整些就更好了。
「嘿嘿。」又被夸了。
伏钢的喜怒哀乐还真是一目了然呀。
「我跟李鸣凤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嘀咕,却被耳尖的伏钢听见,他还很鲁地大声复诵一遍。
「你跟李鸣凤不是我说的那样,那么是怎样?」
「呃……」连小声嘀咕都被他听光光呀?
「你跟鸣凤,不是两情相悦吗?」李淮安心思细腻,听出弦外之音。
「该不会是李鸣凤强逼你的吧?!」伏钢沉声吼,他生平最最看不惯的就是位高权重者逼人就范,即便是对从小看到大的鸣凤也不会手下留情,照打不误!
「也不是啦。」莫晚艳苦恼地搔头,她不确定李淮安及伏钢是敌是友,万一他们对李鸣凤也没有善意,若说太多,说不定会为李鸣凤惹事。况且她听说伏钢与穆无疾是多年挚友,说不定是一丘之貉……
嗯,说谎好了,「我和他……是彼此相爱的,他对我一见钟情,所以我们很快就决定在一块了。」绝口不提作戏一事。
说谎时,忍不住心虚偏开头,是莫晚艳改不过来的习惯。
伏钢听不出来她说真说假,但李淮安浅浅一笑,眸里净是清澄的透彻,「你是如何想的,我不清楚,不过鸣凤如何想的,倒是不难明了。就算不是两情相悦,至少也是情有独钟。」
「咦?」
「你跟我夫君是同类人,但希望你不像我夫君驽钝,不然有人会吃苦的。」李淮安意有所指。
「我哪有驽钝?」伏钢被批评得很不满。可惜他真的有,所以没有人想替他说两句公道话。
「你……」不知怎地,莫晚艳突然很想跟李淮安多说些什么,或许是李淮安给人的感觉很安心,或许是李淮安说话的嗓音又轻又柔,像在哄人一般,或许是李淮安好似知道些什么,或许是李淮安说了,李鸣凤心里如何想的,她不难明了——莫晚艳想从她口中得到解惑的答案。「你刚刚说的情有独钟是指谁?」
「当然是鸣凤。他很喜欢你,你瞧不出来吗?」
哦,那是因为他戏演得好,跟喜欢有关系吗?
他是亲口说过喜欢她现在的模样,那个「喜欢」,对她来说是暧昧不明的。
她和李鸣凤好些年不见,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不是美人,一见钟情这四字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李鸣凤几年来不闻不问,两人毫无交集,哪可能在多年后的一见面就爆出火花,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才不信。
李淮安瞧见她扁扁嘴,摆明不以为然,她仍是清浅柔笑。
此时伏钢插嘴了,「鸣凤那小子要是不喜欢你,他干么大费周章替你解决莫圣双?!那姓莫的禽兽不如,你以为自视甚高的鸣凤咽得下这种奇耻大辱吗?没要大盛王朝的君主亲手捧上莫圣双的脑袋就很客气了,还放他一条生路做什么?!」嘿,这次咬文嚼字,应该会让爱妻对他另眼相看,以前用错的词,现在用起来都正确无误,爱妻果然是他最好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