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一双忧心、一双惊惶,阙怀安将那轻巧纤细的身子稳稳当当地托住。
意识到那体温,还有他身上不同于一般王孙公子怀香抱玉的沧桑与温暖,曙公主玉白双颊上头飞过了羞怯的红晕。
“没事吧?”压着内心的悸动,阙怀安的外表仍是一如往常的平静,轻手轻脚地将她扶好。“万请小心,您是金枝玉叶,比不得旁人。”
阙怀安那拘谨的口气,瞬间又让气氛降到了冰点,曙公主咬咬下唇,甩开他的牵扶。
“要你多事!”她轻斥一声,迳自往前走。
阙怀安苦笑了笑,却也只能再度追上去,只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慕容襄与南山竟然不见了踪影。
“人呢?”曙公主困惑地看着四周,却半点不见熟悉人影,正要回头,突然又被人潮给狠狠地瞎撞了一下!
“啊!”
曙公主低叫一声,正以为自己又要摔倒的时候,阙怀安的身影却再度出现,这回是正面迎来,他双手张开,将她抱揽入怀。
“没事吧?”阙怀安仍是这么问她,但看着那娇柔欲滴的精致脸蛋儿在几番推
拉之下显得狼狈,平素的端庄早不知哪儿去了,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不许你笑,你……”曙公主也忍不住又羞又窘,再也压抑不住少女心性,闹起了别扭来。
饶是她越不让阙怀安笑,阙怀安却越是掌不住笑意,曙公主见状气急,本掉头又想走,但阙怀安却一把拉住她的手,硬将她拉离这个大游行的场面。
*
“你放开我!放开啊!”无视于曙公主的抱怨,阙怀安拉着她定到一处人群稀少之处,才将手放开。
他一松劲儿,曙公主立刻检视起自个儿的手腕。
“你这人怎么如此粗蛮?叫你松手下松,拉得我手腕疼死了!”
“属下知罪。”
曙公主咬着唇,瞪了他一眼,看着他低头赔不是,顿了几秒后,突然露齿一笑。
“算了,难得这儿没有熟人,你别跟我左一声属下右一声王子的,我不跟你讲尊卑。”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曙公主心情似乎好上许多。“要是在宫外还直呼什么公主、王子的,岂不是太招摇了?咱们是微服出宫,自然要低调一些啊!”
“公主说的没错,但这个时候,慕容世子找不着人,肯定着急,咱们还是先去找……”阙怀安作势要寻人,曙公主却突然揪住他的袖子。
“别去。”
“公主……?”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为什么?”那清朗如星的眼睛,莹莹烁烁地看着阙怀安,没了方才的故作冷漠,她的眼神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天真坦直。
“属不只是……”
“如果你又要说那套尽忠职守的老话,那你就住口。”曙公主打断他;“我也不稀罕你陪着,你定吧,难得我一个人,我要自个儿溜溜、逛逛,赏尽京城风华。”
阙怀安闻言不禁苦笑,用膝盖想也知道,曙公主早就猜透他了,他怎么可能放公主夜晚独自在外游荡?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可是几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你这么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曙公主笑着哼了哼。“你肯定是在想,要是真放我一个人,出了什么事,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是吧?”
阙怀安不语,但笑意仍挂在嘴边,他该觉得庆幸还是悲哀?曙公主总是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偏偏……都不是什么值得让人高兴的事儿……
“公主都知道,就别再测度属下的心思了,否则,只是让您下高兴。”
曙公主闻言也不生气,反倒笑了,或许是没了宫禁的束缚,她的心情好极了。
“我不测度你的心思,可是若你还要满口公主、属下的,那就干脆都别开口吧!”
阙怀安不点头也不摇头,但却真的不开口了,静静地跟在曙公主身旁。
月明星稀,僻静的街道上,人们三二两两的都往广场急行而去,只有阙怀安与曙公主朝着反方向没有目的地走着、走着。
“我在皇宫里看到的天空,不是被宫门挡着,就是被屋檐盖着,醉月湖边的夜色虽然美,总是人工斧凿,半点不自然通透,还是宫外好,连月亮都明明白白,又清楚又漂亮。”不知不觉,两人定到了青石铺成的拱桥上,曙公主双手撑着石柱护栏,仰首望月,感叹着;“我真希望可以像那月亮,超脱、独立,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说完这话,她回过头来,看着阙怀安。
“可偏偏我是个人,有思想、有血肉的凡人。”
她走到阙怀安身边,仰首望他。
“哪,阙怀安,你告诉我,你曾不曾想过,要离开皇宫,振翅高飞远定呢?”
阙怀安不语,曙公主仍是微笑。“我准你说话了,快讲。”
顿了一会儿,也许是在思索最好的回答方式,阙怀安这才开口。
“能到处闯一闯,是天下男儿的志愿。”
“总算问到了你一句直公心话。”要让阙怀安开口说一句自己的心事,向来比登天还难,当然,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哪,我再问你一件事,你也得如实回答我。”她越是说,心头莫名地越跳得快,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阙怀安发现了,连忙问道;“又犯疼了?”
“不,没的事,你别插话儿。”曙公主不容他打断。“我要问你,假如我不是公主,你会怎么待我?”
清朗如星的眼睛,闪耀着动人的光芒,她冰冷如霜的时候,就已经让慕容襄神魂颠倒、情难自己,要是让慕容襄知道,她也有这样的一面……
阙怀安没再往不想,忽然脱口而出。“如果你不是公主,我……”
“你?你怎么?”话到一半却梗在喉中,比阙怀安更焦急的,是那双等待着他答案的眼睛。
那双眼睛,燃着希望的篝火,是那么的惑人而纯情,令人心动。
那如鲠在喉的话,他也想说出,但那希望的篝火,真会为他所有吗?
半晌,他深长地吐了口气,说出了下半句,但却已非出自由衷。
“如果你不是公主,我还是一样会把你当作自己的妹妹,保护你、照顾你。”
话音方落,阙怀安登时看见篝火熄灭了,月落星沈,那双眼中,只剩下一片烟烬。
“妹、妹妹?”曙公主看着他,眸中尽是不可置信。“不、不可能的……你说的……是不可能的……”
“的确是不可能。”阙怀安故意曲解。“您永远不可能是我的妹妹,也永远不可能不是公主。”
第4章(2)
曙公主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尔后忽然蹲了不来,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阙怀安连忙也跟着蹲了下去,情急而关心地询问:“公主?”
“别管我。”
“公主……”
“叫你别管我!”曙公主任性地喊着,像个孩子一样。
阙怀安实在没辙,只能伸出手,轻拍她的背。“公主,世间满眼无奈人,你和我,能够平平安安的生长在这世上,已经是万幸了。”
“平平安安?不过是行尸走肉、皇家的傀儡……”
阙怀安无言了……
曙公主抬起头。“阙怀安,父皇要我嫁到莫支国去当世子妃,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
“你要祝我幸福吗?”她的嘴角扬起了讽刺的微笑。“还是你日后终于不必被我纠缠,心底很庆幸呢?”
“能够保护公主,我一直感到很荣幸的……”
“我不明白。”曙公主苦笑。“你的话总是真真假假,我猜得好累……”
阙怀安叹了口气。
他要怎么说、该怎么做呢?
不管走到哪条路都是死路,不管怎么想都是绝望,他又该怎么让公主理解这份绝望是如何压得自己夜夜都喘不过气来?
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怎还能要求他和常人一样有颗完整而不惧不怕的心?
“公主,您其实不必猜,不管怎样,属下的心永远向着您。”
“我要的不只这些……”曙公主何尝不能理解他的心事?但她多傻呵!竟希望阙怀安能有冲破这死茧的能力。“从小我就没了娘,除了父皇,其它的兄弟姊妹对我总是冷冷淡淡,可是父皇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常常陪我。我娘在世的时候宠擅专房,其它宫苑的娘娘都曾吃过我娘的亏,对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连天冷了想多要点煤炭还得受人苛刻,但这一切,我只能忍。”
阙怀安静静地听着,好强的公主从未跟他说过这些心里话,他只知道公主天生病弱,这时才晓得她的好强其实是被环境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训练出来的……
“我跟父皇说,我需要有人理解我、知道我,能够一直一直陪着我,父皇好像听懂了我的意思,但却找了宣春、常夏她们来。我又和父皇说,我要的不是下人,而是朋友,是能和我说话,和我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生气的人,父皇就迟疑了……但是,在那之后不久,却让我在阙家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