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怕死。”半晌,阙怀安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凤皇子闻言却是嗤之以鼻。“别傻了,各人只有一条命,你不怕死,为什么不带着曙逃走?”
迎视他的眼神,阙怀安的答案出乎意料的简单,却震撼。
“我只是,怕遗留下她一个人。”
凤皇子有些被撼动的看着阙怀安,后者的眼神却是一迳的坦然无伪。
阙怀安向来话少,使他难能可贵的言语有着真诚而力道万钧的重量。
他说的,是真话。
“我不信你都不行。”凤皇子微微牵了牵嘴角,手离开了他的肩膀。“夜里是不行的,得白天。”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阙怀安一愣,凤皇子不禁翻白眼,索性讲个清楚明白。
“凤藻宫是太后寝宫,侍卫三班两班的换,入夜之后宫禁反而森严,只有早上,太后习惯上御苑逛逛,宫女们跟班的跟班,打扫的打扫,没人会去留意小院落。”
阙怀安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凤皇子……这是在教他怎么见到曙公主吗?
“殿下,为什么帮我……”
“实话告诉你吧!我根本不想插手管这件事。”凤皇子答得倒也爽脆。“我是被慕容襄那小子搞得烦了,才不得已答应他。”
“我不懂。”阙怀安不解,曙公主被囚凤藻宫,对慕容襄不反是最有利的状态吗?为什么慕容襄却要让她离开凤藻宫呢?
也许,他错估了此人的胸襟,就像他也错估了自己的忍耐限度一样。
“慕容襄跑来找我,也不知脑于是明白还是糊涂,一来我跟这事无牵无扯,想见九妹倒也容易,不过偏偏他不知道,老子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瞠浑水,叫我为这件、事惹父皇不高兴,犯不上吧!”
凤皇子这番话让阙怀安听了,真不知足该苦恼还是该苦笑,凤皇子看上去性情、暴躁,做人做事又是看爷心情,对待臣子不属全无心肝,但实际上却有着比他人更加深远而敏锐的心思。如今凤皇子说是为了避免麻烦才找上他,但此举等于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说他只是懒、只是顺便,阙怀安不相信。
“反正呢,我知道你也是想见九妹的,横竖就趁此机会去看望看望她吧!守门太监那儿我会派人打点好,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跟她说说话,明白了吧?”
“属下知道了。”
凤皇子一得到他的回答,就仿佛这事儿已经办完一样,轻轻松松的伸了个懒腰,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转身走人,阙怀安见状,连忙叫住他。
“凤殿下!”
凤皇子听到阙怀安的声音回过头来,后者的眼神定定地望着自己,向来坚毅的眼神之中,有着感激。
“谢谢您。”阙怀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凤皇子见状,嘴角微微一撇。
“行了行了,你不必承我的情,老子也是心情好,偶尔做一回功德罢了,下次击球竞赛你要是再故意相让,老子连你另一边的脸都抽了,让你凑一对八字眉!”
凤皇子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在空气中远去,他张狂毫不掩饰的作风是那么的任性,然而到了顶点之后,教人想讨厌他的坦白骄傲都难,不由得让阙怀安露出了一抹苦恼的笑意。
*
第7章(2)
翌日早晨,嘉太后在侍女与太监的陪伴下前往御苑,凤藻宫因此不若平时热闹,阙怀安便混进了囚居曙公主的小院落中。
院子小小的、房子旧旧的,一个简朴到几乎可说是简陋的地方,明明就是太监、宫女轮值上夜的处所,现在居然成了公主居住的地方?
不难想象玄武帝的决心坚强到多么可怕的地步,为了让曙公主改变主意答应婚事,所以就把她像关犯人一样的关在这里。
晨间阳光温和微热,阙怀安发现公主出现在入口的石梯上,她靠在门板边,虚弱的身子仿佛一吹就倒。
“公主?”不自觉地轻声唤,曙公主微微一动,本来闭上的双目也缓缓地张开,看见来人高大的身形,她眼底出现了一丝惊愕,后竟化成一抹茫然微笑。
“不可能,错看了吧……”她笑,气声微弱地自嘲。
“公主。”
阙怀安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一回,曙公主确确实实地听到了,她眼睛张得大大的,将那身形清楚的映进眼底。
“怀安?”
她总是这么唤他,像对挚友、最最珍贵的家人。
“是我。”
“怀安……”曙公主扶着门柱勉力支起了自己的身体,阙怀安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动作,一叹。
“为什么不吃饭?”他问,字句虽然温和,但口气之中却有着严厉。
总是不爱惜自己,难道不知道他会心疼吗?
面对他的薄责,曙公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腼腆的笑了。
“我没有不吃,是吃得少。”
她说的不是真话,阙怀安明白。
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他递到曙公主面前,曙公主不解地看着。
“打开看看。”阙怀安催促她,曙公主于是伸出那细如樱枝的双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热烘烘的杏仁酥饼。
“我请城楼边那卖酥酪的小贩做的。”阙怀安看着她。“只有这个,捂在怀里方便些。”
“怀安……”曙公主感动得很。要知道宫里要吃什么没有,阙怀安却巴巴的将杏仁酥饼揣在怀里带了过来,他总是最知道她的感受与喜恶,却始终温柔得自然。
“趁热吃吧!”
曙公主怔怔地看着热热香香的杏仁酥饼,半晌,她忽然双眉紧蹙,冷不防将那酥饼往上举起,显然就要往地上摔去。阙怀安立时伸手一抄将饼给拦了下来,幸亏他反应快,才没让那饼被公主掷到地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阙怀安惊怒地质问。
“凤藻宫里时时刻刻有人看守,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进来?除非是父皇派你当说客来了。”曙公主丝毫不害怕他的怒气。“如果你是奉命来说服我的,那就请吧,这饼,我下吃。”
阙怀安闻言真真哭笑不得,只得板起面孔。“胡说些什么,皇上要分开你我尚恐不及,又怎么会派我来看你?”
“真的?”曙公主仍是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曙公主又问。
“就是请人打点了下,没什么。”阙怀安不擅言词,又想到凤皇子曾经交代不要暴露他出面插手,于是就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快吃吧,再放要凉了。”阙忾安将饼送回曙公主手中,这一回,曙公主真是小心翼翼地接过了。
“谢、谢谢你……”
“没来由的,为什么道谢呢?”
“没……”曙公主看那杏仁酥饼,然后张开嘴巴轻轻地咬下一小口,酥饼的香味霎时充满了整个口腔,冲击着多日来粒米未进的味蕾,阙怀安正要劝她再多吃,却发现曙公主已经红了眼眶。
“我本以为、我本以为……幸好不是那样的……”她哽咽而断续地说着;“要是连你都跟他们一块儿来逼我,那我、那我……”
阙怀安恻然,心绪翻涌,就像浪潮一样。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第几回,曙公主告诉他再也不理睬他,他也允诺了,有时甚至是自己主动推开她温暖的关怀与需要他的双手,彼此是这么的想要脱离对方的命运,却又总是在情丝将断时情意绵延,如果这是天意,那么老天爷岂不是存心作弄吗?
这避不掉、逃不开的丝丝纠葛,他该下该了断?
只是……如何了断?
“公主。”
“唔?”曙公主没有抬头,只是文文静静地咬着饼,轻应了一声?
“跟我走吧!”
时间留白了。
阙怀安说出这句话后,时间仿佛在他与曙公主之间划出了一道静止深沉的光,它柔和又温暖地照耀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投射出希望的光芒。
是错觉又似乎不是错觉,一瞬间,阙怀安恍似在曙公主那原本苍白如雪的脸颊上,见到了一丝血色润泽,花瓣般的渐层透红,美得玫瑰都为之羞闭。
“跟你走……”不自觉地,曙复述他的话。跟他走,不仅仅是追随他、让他带领,而是应许他的要求,跟着他直到山穷水尽、地老天荒。
心在跳动着。
这句话,就是一生一世了。
阙怀安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曙公主的手,那从来温热的大掌,是他首次以一个男子,而不是侍卫的身分碰触她,那绵延又悠长的相互倾慕,终在此时此刻得到了释放,他们默默地看着对方,竟没有激动,只有得偿所望的满足叹息。
夫复何求?
阙怀安如是想,曙公主如是想。
低头望着她的眉眼,她的唇,阙怀安的心悸动着,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那埋藏已久的柔情,俯身吻上。
终于仍是这么做了呵!阙怀安的思绪全然崩解,理智也消失无踪,只剩下这个念头……
曙公主的唇小巧柔软,像最甜美的樱桃,红滥芬芳,那种甜蜜教人迷醉,那份多情令他消融……阙怀安紧紧的拥住她,原本只是蜻蜓点水的吻,却成了无法自已的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