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是猜得出来的,公主贵为金枝玉叶,从小到大有谁敢给她气受?能这么对待她的人,从来也只有一个,除了玄武帝,不会再有他人。
曙公主摇了摇头,蓦然伸出手,抓住了阙怀安的,将它确实地贴在自己的脸颊。
“怀安。”
曙公主的声音轻轻,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她经常如此亲密且自然地叫着他,去掉那沉重的家族姓氏与象征皇权所授的官衔。
她总是叫他怀安,以最平常又简单的方式。
“带我走。”
那三个字像银珠一样地,轻轻悄悄地溜出了曙公主圆润红滥的珠唇,那么的轻巧随意……
如果真能如此,那么简单,他也许……也许早就这么做了。
在发现她的宫廷生活其实并不快乐的时候,午夜梦回,阙怀安曾闪电似地划过这个念头,但总是很快的,连否决都不必的让它瞬间消逝,只因那是刹那间的想法,根本不会落实,也不需认真思考……
但曙公主却说出口了?
“公主……”阙怀安苦笑。“三思啊……”
听到他的回答,曙公主亦怅然的笑了。
“啊……是了,我真糊涂,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咱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公主是金枝玉叶,不是漂泊浪荡的命,要她跟着自己餐风露宿、颠沛流离,他会多么不忍啊!
也许曙公主是愿意吃苦的,但他又怎么敢高攀、如何能妄想,妄想这皇家的百灵鸟,愿意停在他的肩膀,只为他一人歌唱、只为他一人微笑?
他是罪臣的后代永远抬不起头的人啊!
况且老丁的一番话,也让那封锁在心房深处的血海回忆又全数活络了起来。
“父皇已经答应了慕容世子,要把我嫁到莫支国去,就算我再不愿意,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出来见你,其实已经让关雎宫里乱成了一团,可是我知道,假若不出来见你,以后指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公主……”
“怀安,我喜欢你。”阙怀安不及反应,曙公主的话仍继续着,毫不造作,更不虚伪。“在这世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父皇要我嫁慕容襄,我是宁肯去死的,但我怕我死了,你仍不明白我的心,所以无论如何,我要亲口对你说,我喜欢你。”
她的心事,从来清楚明白,阙怀安不是笨人,自然不会不了解,但他早就习惯了漠视,唯有如此,才能浇熄她的热情,避免为彼此带来更大的灾祸。
即使,听到她的话,让他的心彻底而剧烈的动摇……
“公主。”阙怀安开了口,但说也奇怪,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似乎分裂成了两半,嘴上说的与心里真正想的,根本是完完全全不同调。
“您的心意,属不是感激的,您的厚爱,属下更是无以回报,但是云泥有别、天地更是悬殊,属下无论如何不能……”
“不能带我定?即使我求你,也不行吗?”曙公主哑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在她的生命里,何曾如此一再恳求他人?
阙怀安无语,下意识地回避了那浸润着哀伤的双眼。
“公主,请您……不要再逼我了……”
唯有不看她,才能彻底硬下心来,阙怀安的视线望向遥远的河岸,他双拳紧紧握着,就害怕自己一时心软,答应了那女孩儿的要求,也不知是在说服谁,他一开口,尽是无数无数的理由。
“您的出走,将会伤害到皇上的尊严,也会破坏两国长久以来的诚信,您敬爱您的父皇,又怎能陷您的父皇子下义?还有我,我的脑袋本来就只是暂时借放在脖子上,皇上何时要砍,我是下能有第二句话的,跟着我这不祥之人,您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吗?公主,属下也是情愿一生一世侍奉您的,但,不会是以这种形式,那样……只会害了您啊!”
气氛僵持而沉凝,曙公主久久不能言语,良久,她才万分艰难地自口中吐出一句话。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就为了再伤一次我的心吗?”
“属不是为了公主好……”
“如果这就是你对我好的方式,我情愿不要!”瞬间,累积已久的情绪没有预警的溃堤了,曙公主豁然起身往船舱外冲去,阙怀安想都没想,直觉追上前!
“放开我!”曙公主要甩开他的大手,下料阙怀安不放,硬是拉着她往后一拽,曙公主登时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抵上了阙怀安的胸怀。
“别这样……别再让我痛苦了……”阙怀安的下巴,抵在那丰软如云的发丝里,他的双手如同铁钳一般丰固,紧紧紧紧地箍着曙纤小的肩膀。
“公主,你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独独不愿放过我呢……属不是个不祥之人,今生只要能平平安安、默默无名的度过,余愿足矣……但,你为什么总要这样、这样一再地撩拨我的心?”
曙公主张着大眼,定定地望着前方,泪盈于睫,下能休止的下滑,滑过她的腮边,流到了那双结实的手臂上。
“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你刺探着我,也伤害着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从来都不是试探。”曙公主开了口,声音是哽咽的。“十岁那年,你在阙家牵起了我的手,那么亲切、那么温柔,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心就已经不由自主了,只是我总是赢不过你那莫名的自尊、莫名的冷漠,我敌不过了、认输了,难道还不行、不可以吗?”
“公主……”我心爱的公主……阙怀安的心中,不只一次这般呢喃,他从未说出口,并不代表他没有思想、没有感情,这女孩从来只依靠他、相信他,这世上也只有这么一个人,值得他用全部的生命去守护。
所以他不能……
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牵连到她的未来,甚至是她的生命……
阙怀安比谁都了解玄武帝,他虽不是暴君,但也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物,身为父亲之前,他更是一国之君,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女儿,他也不会手下容情的。
这就是帝王之家的纠结,复杂而影响深远,牵一发则动全身……
“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的软弱……”
他的话,让曙公主凄然笑了。
“我原谅你又如何,不原谅你又如何?”反正都是心碎的下场,她的原谅,不再重要了吧!
“我可以答应你,不再缠着你,不再跟你说今晚所说过的话,但你必须从此离开我的视线。”
“公主……”
“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不要再有什么暧昧不明的纠葛……”曙公主一字一句。“就是这样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曾认识阙怀安,不曾知道他的温暖,什么都不知道……
“切归子零,也许她就会心甘情愿,甚至是欢欣鼓舞的等待出嫁了,不是吗?
“阙将军,烦你送我回宫吧!”曙公主轻声道;“就当月儿不曾圆,我今夜不曾来过,好吗?”
怅凉的语调、凄恻的面容,令人心碎又悲伤……阙怀安松开手的同时,忽然感觉到心中的某一处,彻底的被撕裂了。
*
第6章(2)
关雎宫门重重开敞,夜灯豁亮,宫女太监们站了两排,尽头的大厅中央,玄武帝赫然在座。
这不是寻常夜里会发生的事,但它发生了,当曙公主只身走入殿阁里发现这一情状时,她就同时有了心理准备,深吸了一口气,她迈开脚步,庄严而慎重的缓行步入,然后在父亲的面前站定,行了个礼。
“这么晚了,父皇还没睡?”
曙公主的声音听来平静淡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
玄武帝仔细地看了女儿半晌,才开口。“你去了哪里?”
天子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如同宏钟一般,直直地敲进众人的心里,曙公主环视了周围一圈,看见翠芳、宣春、常夏、秋云、冬芷,还有玉环都垂首站在一边,噤若寒蝉。
“回答朕!”
玄武帝的拳头重重挝了下桌子,发出了好大声响,桌上的茶碗盖甚至跳开了去!
“儿臣只是睡不着,出去走走。”
“好个出去走走!”玄武帝冷笑。“朕把整座皇宫翻来覆去的找了又找,怎么没见你的人啊?要不是朕搜得不够仔细,想必就是你走得更远,离了宫里了?”
“让父皇担心了,儿臣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曙公主的态度依旧是不卑不亢,让玄武帝更加生气了。
“你倒是轻描淡写啊,看来还倒是朕小题大作了?”
曙公主下答,只是垂首,玄武帝顾虑到周围的人,终究强压下怒气。
“你们通通下去。”
宫女和太监们听到玄武帝的吩咐之后,便轻手轻脚,伶俐迅速地鱼贯而出,当最后一个人将门带上时,宫殿里霎时显得空空荡荡了起来,似乎是要呼应这样的空寂,这一对父女,沉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