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她曾看过一篇有关邮购新娘的文章,显然将东方女子和西方男人送作堆是门大生意。更甚的是,人烟稀薄地区的农夫及牧人也开始登广告,只因为他们生活的区域甚少女人。市面上甚至出现了征婚专刊。
真的,这则广告就是在说:有人要找伴。性的需要举世皆然,虽然它通常都被更有趣更浪漫的方式包装。
而回复这则广告无异于同意和某人见面,就像盲约会。那是一种人跟人彼此接触的方法。所有的关系都是从第一次约会开始,不论是不是盲目的。
她折好报纸,希望她有别的事好做而不是坐在这里沉思一则社会广告。
她可以到楼上去敲罗勃的桌子,但那不会有任何作用。罗勃对暴力没有反应。他不会搅乱他井井有条的运作,只是为了给她什么事做,他提供她这项工作,是为了让她在连续失去母亲及外婆后重新建立生活目标。他们两人都明白这个工作已达成了它的目标,早该退休了。
的确,该是做些新鲜事的时候了。她拿起报纸再看一遍那则广告。不可能,她还不至于那么绝望。不是吗?她需要一分新工作,改变一下环境,可不需要一个丈夫。
话又说回来,她已经二十八岁,足够知道放浪的日子不适合她,城市生活也一样。虽然她多数的日子是在城市度过。小时候她最爱去乡下外婆家度周末。虽然那只是一栋乡间房舍,而不是真正的农庄,她仍深爱那里的平静安详。
不,她还不到绝望的时候。但是她生性好奇并且急需一件事分散她对该找什么样工作的考虑。她对蒙大拿没有恶感,做个邮购新娘岂不有个好棒的故事告诉她的孙子?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也没任何损失。她觉得响应蒙大拿牧人的广告比响应城里那种自由心式的广告来得安全。
感受到这项大胆行径的刺激,她迅速地用打字机打出一封回函,加上信封邮票投进邮件箱。银色的邮箱盖将信封吞掉后,她感觉到胃中泛起奇怪的空虚,彷佛她已做出什么愚蠢无比的事。不过,她也感觉到第一次坐到驾驶座上的刺激和紧张。就像她离家去上大学,第一次约会。这种感觉几乎在她生命中的每一个第一次都会出现,但也从来不曾导至任何灾难。相反地,对于每个第一次她都能完全享受。或许那是个好预兆。
话又说回来……邮购新娘?她?
接著她耸耸肩。这件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最可能的情况是她收不到这位蒙大拿牧人的回函。毕竟,他们俩有什么相同处?
*****
唐瑞斯皱著眉打开那封纽约来的回函,抽出里面的打字纸。纽约会有什么人知道牧场的生活。他真想随手把信扔进字纸篓;读它只会是浪费时间,就像到比林去拿信一样。今天只有这封回函,还是纽约寄来的。
但是广告的效果并不理想,他看看也罢。事实上这是他收到的第三封回函。想来没有太多的女人向往蒙大拿的牧场生活。
这封信很简短,透露的事也不多。她名叫潘黛琳,今年二十八岁,不曾结过婚,身体健康,愿意工作。她没有附上照片,是三封中唯一没有附的。
她比另外两位回信的女人年轻;她们都三十多了。做教师的那位和他同年龄,外观也不差。另一位则三十六岁,比他大两岁,并且从未在外面工作过;她一直留在家里照顾瘫痪的母亲;后者于最近去世。她长相平庸但不亲切。她们俩应该远比这位潘黛琳了解牧场生活的孤寂艰辛。
话又说回来,她可能是某个小镇女孩在搬到大城市后发现她不喜欢。她一定是在家人寄给她的报上看到广告,因为他绝对没浪费钱在纽约时报上刊登。而他的广告回函不是多到他可以浪费的程度。他要比照另外两位的方式和她约定会面时间。
*****
黛琳看到白信封上的蒙大拿地址时几乎丢掉了手上的信件。距她应征那则广告才九天,看来他几乎立刻写了回函。九天中她已说服自己他根本不会回信的。
她坐在小餐桌前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
潘小姐:
我叫唐瑞斯,今年三十四岁,离过婚,没有孩子。在蒙大拿拥有一座牧场。如果你仍感兴趣,我能在两星期后的星期六与你见面。请回函见告。我会寄给你到比林的车资。
信尾没有礼貌性问候语,只有他的签名。他的字迹粗犷清晰,没有错别字。
现在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年纪,还有他离了婚。过去他只是一个登广告征婚的无名氏,现在他成了真实的人。
还是个大忙人,如果他只有在两星期后的星期六才挪得出时间见她!想到这儿黛琳忍不住笑起来。他可真没露出逼得没办法才征婚的猴急相。再一次,她清楚地感觉他只是忙得没时间找老婆。他离了婚,或许他的前任妻子就是因为他太忙了才失掉的。
指尖敲著信纸,她打量那封信的字迹,益发觉得有趣起来。她要见见这个人。
*****
潘黛琳立刻回了信,另两名应征者则无;他还在等消息。瑞斯打开她的信:
唐先生,我会在你指定的日期到达比林。不过,我不能让你负担我的旅行费用,因为我们互不相欠,此次的聚会也可能亳无结果。
我的班机将于早上十点三十九分到达,相信这个时间应很适中。附上班机时间表。如果你的计划有任何更动,请通知我。
他的眉毛挑起。好家伙,她宁愿搭飞机而不要坐巴士。他的嘴角牵出一抹讽刺的微笑。事实上,他也是。他甚至曾经拥有过一架私人飞机,但那是和爱波离婚之前的事。他的前妻诚心要叫他好几年负担不起一张飞机票,更别说他自己的飞机。
部分的他感激潘小姐省了他这项开支,但是他骄傲的自尊却怨恨他自己无法负担机票的事实。可恶!甚至那张巴士车票都会叫他一星期勒紧腰带过日子。或许当她发现他有多穷时她会脚不沾地飞奔而去。这个女人不可能行得通,但他还是得依照原先的动议去做。应征者并不踊跃。
*****
要飞往蒙大拿之前的那个星期四黛琳邀罗勃前来晚餐。她想和他单独谈谈。
他于八点准时到达,走到她的小吧台自行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加水。他向她举杯,一如平日地,他的眼眸含笑,嘴里却什么都没说。黛琳举起自己的酒杯响应。「敬谜样的人。」她说。
他扬起他优雅的黑眉。「你自己?」
「不是我,我是本摊开的书。」
「用不为人所知的语言写的。」
「而若是你那一本终于被人翻开,又会用什么语言?」
他耸耸肩,无法反驳说他和众人保持距离的指控。黛琳比任何人都亲近他;他的父亲娶她母亲时她十岁而他十六。这段年龄上的差异本应造成两人之间的隔阂,但是罗勃却耐心地欢迎她,照顾她。他们俩一同撑过了先是他父亲,五年后又是她母亲的死亡。多数异父母兄妹都会自此分散,但是他们没有,因为他们真的相互喜欢,当对方是朋友也是兄妹。
现在他用有趣的眼神注视黛琳,一分钟后她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的语言会是深奥难解的那种,当然早已失传,只有你自己的秘码可解。套用丘吉尔的一句话,你是一个用谜语包裹的难题,或是类似复杂的梦话。」
他几乎要笑了,他的唇瓣扭动,点个头承认她评论的正确性。他尝了一口威士忌。「晚餐吃什么?」
「会话。」
「货真价实的食言。」
「还有意大利通心面。」
他丢给威士忌痛苦的一眼,放下杯子;他不认为威士忌和通心面相配。黛琳朝他露出天使般的微笑,更加深了他眸中的有趣神色。「那么我们谈什么?」
「我要找新工作的事。至少……」她一面说一面走进厨房。他跟著她,毫不犹豫地帮她将食物搬到桌上。
「那么,时间到了,嗯?」他精明地问。「什么使你决定的?」
她耸耸肩。「几件事。基本上,正如你所说,时间到了。」
「你说,至少。那多久呢?」
她就知道罗勃听得出最轻微的暗示。她微微一笑。「这个星期六我要飞去蒙大拿。」
他的眼睛稍稍闪动,显示出他强烈的兴趣。「蒙大拿有什么?」
「不是有什么,是有谁。」
「那么,有谁?」
「一个名叫唐瑞斯的男人。我们有可能结婚。」
偶尔罗勃淡绿色的眸子能发出利刃般的光芒,现在就是。「你说得像气象报告。」他的声调平平。「可以给我一个百分比吗?例如百分之四十会结婚?百分之五十?」
「我不知道。要等见过这个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