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落封缄,他依然彻夜未眠,但心中有了期待,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空虚。
第二天一早,陈生取了信,衔命去找媒人。中午回来后欢天喜地的说,找了一位当地颇具名声的媒人,那媒人一听是为提举大人保媒,当即就笑开了眼。
听了他的讲述,黄茳兴奋地开始打点聘礼。但身为当事人的罗宏擎知道,按礼俗,这个纳吉问名的过程起码需要十日半旬方可有结果,所以他得耐心等待。
然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第二天傍晚,他刚由市舶司回到戒然居,就看到秦啸阳正坐在小厅里等他。
「秦大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对着秦啸阳抱拳施礼。「大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你的书信都到了我的手上,我还能不来吗?」秦啸阳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一向自持冷静的罗宏擎心里七上八下的。
「大哥见笑了,那是小弟莽撞……」
秦啸阳打断他的话。「先去换装,然后我们兄弟再说话。」
罗宏擎点头。「那请大哥稍坐片刻,小弟这就来!」
等他进房后,秦啸阳对陪同罗宏擎回来的黄茳和陈生说:「这么多年了,你们大人还是那么拘礼守法。」
黄茳和陈生都知道秦啸阳与大人的关系,因此他们也对秦啸阳很尊重。现在听他这么说,黄茳笑道:「没错,大人自小如此。」
他们随意地在外面聊着天,进屋更衣的罗宏擎却无法像他们那样轻松,他心里惴惴不安地猜想着秦啸阳今日来此的原因。
大哥刚才提到了信,那是不是说媒人已经见过他了呢?可是信是陈生昨日才交给媒人的,应该不会那么快吧?
他思忖着换好衣服,匆匆出来与秦啸阳相见。
「好你个宏擎老弟,跟大哥也来这一手!」
才进入小厅,还没开口,肩头就挨了秦啸阳一拳。但那一拳对于他这样的习武之人来说,不过是轻风拂水,没什么影响。可是秦啸阳的话却如平湖沉石,顿时在他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秦啸阳一见换了青衫儒巾的罗宏擎,一改往日拘礼的神态,送他一记老拳再责道:「喜欢啸月,直接开口不就行了,何必绕那么多圈子,又是托媒,又是修书?不过,这也得怪大哥愚钝,没能早些看出老弟的心思。」
罗宏擎抱拳作揖,惶恐地说:「大哥恕罪,小弟实在情难自己,绝无冒犯尊府令妹之心……」
秦啸阳往他肩上再揍一拳。「你说什么啊?秦罗结姻,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说是冒犯呢?难道你后悔提亲啦?」
「不后悔!不后悔!」罗宏擎喜出望外地连声道:「大哥是说……贵府允诺了小弟的求亲?」
「当然!」
「太好啦!」罗宏擎对笑逐颜开的黄茳和陈生说:「明天得去重谢媒人!」
「得了吧,那不是媒人的功劳。」秦啸阳纠正道:「虽说媒妁之言不可废,但这次可不是媒人的功劳,而是你那封信。」
「信?小弟写给大哥的那封信?」
「没错,正是那封信。」秦啸阳笑了。「老弟的书信可谓洋洋洒洒,虽不及万言,但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堪称天下求亲之一绝!昨日愚兄已与爹娘议过此事,爹娘都说,贤弟为人刚正严谨,早已心喜,如今贤弟求亲,好事易成!」
得到他的这番肯定,悬挂于罗宏擎心头数日的石头坠地,他安心了。
「谢谢大哥玉成!」他再次向秦啸阳作揖,表示感谢。
秦啸阳豪爽地拦住他,奉劝道:「得了,我们兄弟俩就免了这套礼仪吧。日后与啸月相处也一样,她更受不了读书人的穷酸言辞和繁文缛节。」
「是、是,小弟谨记在心!」罗宏擎连连点头,突如其来的喜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思绪也很混乱。
秦啸阳理解他的心情。「你也别担心,秦氏既已答应亲事,就不会改变。」
「小弟不是担心,而是太高兴!」罗宏擎局促地说:「明天,我会到府上去下聘,一定当面谢过老太爷和老夫人。」
「下聘后就得改称『岳父岳母』了。」秦啸阳纠正他。
「大哥说的是,依礼当如此!」罗宏擎面色微红,因为羞涩,更因为兴奋。
秦啸阳见事情已经说明白了,便告辞离去。
知道他很忙,又是个恋家恋妻的男人,罗宏擎没有挽留,随即送他到门外,看着他上车离去,才返回居所。
当晚,他再次失眠,但不再是因为忧虑和烦恼,而是因为太高兴!终于美梦成真,得到了秦家的允婚,他怎能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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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让罗宏擎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下聘、以女婿身分与未来的岳父岳母相见并定下迎亲日子后没几天,他未来的娘子就登门给他泼了盆凉水。
这天,当他在司衙忙碌时,大门守卫来报,说有位秦姑娘要见他。
「秦姑娘?」他一愣。自定亲后,他时常想起她,若非礼法的限制,他很想去看看她,此刻听她来了,心中自然有丝喜悦。「她独自一人前来吗?」
「是,独自一人,就坐在门外石狮子上。」
坐石狮子上?罗宏擎的心一沉,听说她独自前来,他的喜悦之情立减,再听她居然放肆地坐在官府大门前象征威武与尊严的石狮子上,他更加心生不快。
「胡闹!」他低咒一声,将手中的毛笔搁下。
「大人,那小的去把她赶走?」见他生气了,守卫小心翼翼地说。
「不用!」他一摆手,对黄茳说:「你去把她带到戒然居等我!」
黄茳应了一声,随同守卫离去。
罗宏擎重新握起笔,将手边的事情处理完后,留下陈生守候,自己则穿过后堂甬道,往戒然居走去。
虽说心里暗恼她不合礼仪的行为,但想到她正在住所等着他,仍让他期待又兴奋。
可是,等待着他的却是大出意外的情景。
「罗大人,我不能嫁给你!」
他前脚才跨进院门,耳边就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宣告。
「秦姑娘?」他疾步进门,站在院子中四处张望,想找出发话的女孩,却不见人影,就连黄茳也不在。
就在他纳闷时,一道俏丽的身影从身侧的假石山上跳落眼前。
定睛一看,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俏佳人秦啸月又是谁呢?今天的她依然是一身素雅装扮,但脸上的那份顽皮让他看了既是喜爱、又是头痛。
「秦姑娘,妳是大家闺秀,行为举止该合乎礼仪体统,怎么可以坐石狮、爬石山呢?」他轻声责备她。
啸月仰起脸来看他,红扑扑的脸上丝毫没有羞愧的表情,反而做出了一连串让罗宏擎瞠目结舌的动作。
首先,她毫不理会他的说教,用力拍拍衣襟,极不斯文地抬起一只脚踏在石头上,然后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将双手交抱在胸前,晃动着肩头,故意模仿街井市民的粗鄙声调大声说:「大人说的是,可是我秦啸月天生就是这等模样,做不来大家闺秀,更做不来大人的老婆!」
她大剌剌的神态和粗鲁的口气果真让罗宏擎看直了眼睛。
他期待与她见面,也想过再与她见面时她可能会有的各种表现,但绝对没有想到会是这副粗野模样。
而啸月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当几天前听到爹娘向她宣布已经为她定亲,而对象就是这位让她又怕又烦的大人时,她气坏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人,更没有想过要嫁给这样一个老古板!
可是不管她怎么叫,怎么跳,爹娘就是不改口,还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顿。无奈之余,经过几天的思考,她决心亲自出马,像当初跟嫂子去破坏哥哥的相亲一样,破坏这桩不能被接受的亲事!
此刻见自己的这一手果真震住对方,她得意极了。于是更加夸张地噘起下唇,吹开了滑落在额前挡住眼睛的头发。
而她这一着立即得到了她想要的回应,站在她面前的罗宏擎一向四平八稳的面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冷静,他的眉头猛跳,脸色铁青。
原来「大海礁石」还是会有感觉的!啸月得意地想,并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再放肆一回,彻底吓他一吓,看他还敢不敢三个月后娶她!
她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放下腿,走到罗宏擎的身边,学着船工们的动作,举起手拍打他的肩,油腔滑调的说:「看见没,我秦啸月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大人要找大家闺秀的话,那是找错人了,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改变主意吧。」
这下她再次得到了超过预期的效果,罗宏擎的脸色更加难看,好象突然患了重病似的。
不过,这也吓着了第一次对男人「出手」的啸月,心想别是自己过于大胆的举动把他吓出病来了?于是等话一说完,她赶紧收回手,转身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