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啸月烦透了,心想他可真是食古不化的老古板!
虽然很想立即甩开他,可是她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固执,知道没能那么容易甩开他。而碍于他的身分地位和与哥哥的情分,她又不能像对待其他男人那样粗鲁地赶走他,这可让她为难了。
蓦地她灵机一动,突然指着他的身后说:「看,那不是我哥吗?」
罗宏擎不疑有他,转头去看,身后果真有几个男人走来,但其中并没有秦啸阳。
等他再回头时,眼前哪里还有啸月的身影?
这女孩又耍了我!
罗宏擎看着失去了啸月倩影的大街,想起第一次见面也是被她骗得团团转,不由哑然失笑,看来这女孩与她哥哥的个性截然不同──
秦啸阳是个做事为人均一丝不苟的人,而他的妹妹则是个鬼灵精。
自来到泉州后,他与她总共见过三次面,她每一次的表现都不同,但都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第一次在湖边时,她倔强而顽皮,惶恐中不乏勇气;第二次在秦府大厝,她像个犯了错误等待处罚的孩子,焦虑中带着灵气;这次,她神情狼狈却不失礼貌与谦和,言谈举止间也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不知下次见面时她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想到这,他紧抿的双唇绽开,脸上漾起一抹微笑,心里则充满了期待。
秦啸月,妳可真是个奇特的女子,多变又俏皮,莽撞又率真。
他走上马车,心里依然在想,在他这二十六年的生命里,何曾见过像她那样的女子?
车门被关上,马车重新上路,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晃动在他眼前的还是啸月那张充满生气的俏脸和熠熠生辉的黑瞳。
他摸摸额角,那里的肿块早已消失,但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凹痕。每当他对着铜镜整理仪容时,都会看见它,并想起那个精力充沛的女孩,想她慧黠的眼神、机敏的反应和似乎永不认输的嘴巴。
不过今天她倒是让他开了眼界,因为她居然为了替他的车夫开脱而主动认错,只因怕他会责罚那个像他一样的倒楣蛋。
没错,所有与秦家这位莽莽撞撞的小丫头起冲突的人都是倒楣蛋,包括他自己在内。按他的个性,这样鲁莽的女孩是不可能吸引他的,可是秦啸月不知有什么魅力,竟让他自第一次见过她后就无法忘记她。
难道因为她是第一个将他打伤的女人?
还是因为她是秦大哥的妹妹,自己爱屋及乌?
好象是,好象又不是。
他说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喜欢看到她,对她一再蔑视他的权威和戏弄他的言行也无法生气,相反的,还非常欣赏她开朗活泼的个性。
泉州人重商好易,而商人通常跟军人一样,大多不拘礼教,家规门风也不若读书人家那般严苛,过去他从来没有对这些人家的女孩率性的言行有过什么不妥的感觉,可是现在,他不喜欢看到啸月无拘无束地四处乱跑。
「得找个时间跟秦大哥说说,提醒他不该如此放任他的妹妹独自外出。」他思忖着,看着马车驶近气势恢弘的市舶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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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设立市舶司始于宋代,经历了宋、元两朝的发展,到明太祖洪武年间,其职能与前朝已有不同,政府衙门的作用加强了,不仅负责对朝廷禁海令的监督与实施,还担负着对进出口船舶的检查和抽税。因此朝廷对市舶司提举一职的人选非常重视,被委以此重任的人,通常是备受朝廷信任的官吏。
矗立于江边水门巷的市舶司建造于宋仁宗年间,是座十分宏伟的建筑。尽管已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依旧气派而豪华。
深重的金属大门前一对石狮盘踞两侧,左右墙垛上分别嵌入「双龙戏珠」和「麒麟呈祥」的浮雕,门楣上方悬挂着红底金字的「泉州市舶司」匾额。
光从这些繁华的装饰就可感受到在海禁前,这里曾有过的船帆相接、人声鼎沸的报关盛况。
市舶司的西南面为水关,那里水域开阔,水流平缓,连接着刺桐港。外国远洋商船的人员及货物往来,可通过小船,沿晋江、破腹沟、过水关直达市舶司报关。而国内的商船出使,也得到此地领取公凭,方可通行。
正面,有鹊鸟桥连接着通往市区的大道。桥头的右侧是堆放货物的市舶库,左侧则是接待外宾的官驿「来远行馆」,那是专门用来接待国内往来的官吏和那些外国进贡特使、商人及随员的。
马车过了鹊鸟桥,罗宏擎并没有从市舶司巍然的大门进入,而是转过厢墙,从侧面略小的朱漆大门进了门楣上写着「戒然居」三个字的院落。
这里是历任提举大人的住宅,是座坐东朝西,三开间的庭院。分为顶厅、中厅和下厅,厅与厅之间隔以天井,左右两廊相接,与庭院连成一体。
刚下车,衙差就来报告。「大人,琉球贡使英武介太郎求见,已等候多时,孙大人请您过去。」
「琉球贡使?」他眉头微紧,知道这绝对不是单纯的礼节性拜访,而是关于朝贡期的问题。
做为明朝的进贡国,琉球国已多次要求朝廷授予其自由来华贸易的特权,但均遭拒绝。如今有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他们已经在暗中纵容其船商私下勾结沿海不法之徒从事海上走私和掠夺。
朝廷有心加强靖海,多年任职市舶司的副提举孙大人忠心耿耿,熟悉税制,可是毕竟年纪大了,很多治盗的事都力不从心,即便朝廷为市舶司装备更新的战船,仍未能有效地打击海上掠夺走私的活动,这也是他调职此处,并被兵部授予「便宜行事」权限的原因。这意味着他可以有很大的空间去管理当地事务,实施他的对敌计画而不受过多干涉。
上任前,他已事先了解各方面的情况,但却从未听说过英武介太郎这个人,如今在自己上任不到两个月,他就亲自登门拜访,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整理衣冠,穿过顶厅往司衙走去。
深夜,星星眨着眼睛,调皮地注视着经过一天的喧闹忙碌后终于安静下来的大地。庭院里树影幢幢,散发着枝叶的清香,远处传来海潮拍击海岸的轻吟低诵,不时还伴有蛙鸣虫吟,夜晚显得格外宁静祥和。
可是戒然居的书房内依然灯火明亮,端坐案前的罗宏擎心里并不宁静。
在他眼前是一张巨大的海图,上面已被他用笔画了若干记号,那都是近年来倭寇出没频繁的地方,也是今天琉球使者提议让该国船队获得公凭通商的地区。
明自太祖开国后便实行了严厉的海禁政策,同时还对朝贡国明确规定了来华的时间间隔和人员数目,对暹罗、琉球、吕宋等国的要求都是十年一贡,贡使随员二百,贡船两艘。除规定时间外,其船舶人员不得擅自进入大明海域经商。
如今,那个琉球使臣居然敢要求他「私下开恩」,难道他的样子很像可以被贿赂或压服的人吗?
「公凭?他居然跟我要公凭?」想起英武介太郎谦卑中不时流露的傲慢神情,他的脸上出现鄙夷的笑容。「他以为他是谁?竟妄想改变大明朝国策?!」
不过,他对这位貌似谦卑有礼,实则咄咄逼人的琉球贡使有一种本能的反感。那似乎总是睁不开的眼里不经意间会流露出狼性的目光,而从交谈中不难发现此人城府极深,而且是个熟悉中国文化、会说流利华语的中国通。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自己得加倍留神,更得了解一下他的底细。
他习惯性地捋着蓄了数年的长须,思考着下一步的安排。日前一批新的战船和火器都已经运抵水关,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加紧操练市舶司属下的海防军卫所水师,增强防卫与进攻的能力,加强巡航次数,确保沿海平静。
同时,他也得加强与当地船商的联系,官民配合才是抑制海寇最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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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罗宏擎带着随从陈生、黄茳在城内的大街小巷视察民情。
泉州城的街道纵横交错,每隔二三十丈便有一条通往江边码头的小道,这不仅是为了方便城内居民的生活而特意铺设,更是为了船舶上下货物的方便。
这里的每一条通道都通往专用码头,同一类货物使用同一条通道,这样在上下货物时就不容易发生货物错置的问题,既减轻了装卸工的负担,也便于官府的管理和查验。
每次走在这些通道上,罗宏擎都会对秦氏先人产生一种敬意。
就从这些通道也可以看出他们确实是头脑灵活、做事讲求实效的生意人。难怪这里会成为对外通商的重要大港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