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婶婶,匀香自觉还没有做好出嫁的准备,况且涤香的病情最近才逐渐好转,我着实放心不下。”
“匀香,不是婶婶要说,你的岁数也不小了,再这么拖下去,你要叔叔跟婶婶怎么对你过世的父母交代?如果是担心嫁妆不够丰盛,你放心,有叔叔在,他绝对会让陆家的子女风风光光地嫁娶成家;要是担心涤香,婶婶也已经跟你叔叔商量好,一旦等你嫁出去后便会将他接回这里住,待他如同亲子。等他长大,也会将陆家产业全数交回他的手上,并帮他娶妻成家,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这些理由依旧说服不了陆匀香。
她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可是她实在舍下得留弟弟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叔父家,更何况要让陆记茶庄扬名天下的理想还没达成,她实在不甘心就此拱手让给叔父,然后出阁嫁人。她实在不甘心啊!
正当陆匀香在内心思索该如何回拒时,偏厅忽然传出一阵孩童的吵闹哭声。涤香哭了!她赶紧起身冲进偏厅一探究竟。
“发生什么事了?”她一进偏厅就看见陆银针跪在地上,搂着放声大哭的陆涤香不住拍背安慰,而一旁的陆红袍也不遑多让,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脸颊放声大哭,家仆阿兴则是焦急地蹲在小少爷身边,似乎在查看他脸颊的伤势。
“你们怎么了?怎么都在哭?”陆夫人随之走进,不明白眼前所见为何事。
陆匀香赶紧上前自堂妹手中接过弟弟,陆涤香倚进姐姐的怀抱里,边哭边用手指着地上一团被揉烂的白纸。
“呜……呜呜……”
“涤香,乖,别哭,是不是哪里痛痛?”陆匀香心疼地问道。
“他、他才不痛呢!娘,涤香用手抓我的脸,你看!”陆红袍挣脱了阿兴的手,转身奔进母亲怀里边哭边告状。
“究竟是怎么回事?”陆夫人低头查看爱子脸颊上的伤势,发现除了一小块红肿抓痕外,并没有其余严重外伤。
“娘,他们两个人本来拿着不同的玩具,坐在不同地方各自玩耍的。我想这样应该不会有问题,就专心做我的刺绣,没想到隔了一会儿,就看见弟弟在抢涤香手上的东西,涤香抢不过他,所以就伸出手往他的脸上抓去,等我看见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陆银针解释来龙去脉。
岂料陆红袍不满意姐姐的说法,辩解道:“我又没有抢他的东西,我只是想借来看看而已,不管我怎么跟他说,他都不回答,我以为他默许了,就把东西拿过来看,没想到他出尔反尔伸手要将东西抢回去,可是我还没看够啊!他还是一直跟我抢,最后居然还用右手抓伤我的脸。阿兴都有看到,对不对?!”
在小主人的怒目注视下,阿兴只好赶紧点头表示同意。
第4章(2)
陆涤香听见堂哥诬陷他,可是他无法说出自己的意见,只能哭得更大声来抗议堂哥的逃脱之词。
“真的是这样吗?”陆夫人瞪了阿兴一眼。
在陆夫人的逼问下,阿兴脸都红了,迟迟不敢再作回应。
孩子是自己生的,她当然知道陆红袍心里在想什么。
无法忍受他将所有过错推到不会说话的陆涤香身上,她一气之下,重重斥责儿子,“红袍,你还不向涤香道歉?娘平常是怎么教你的!做人要诚实,不可以随便说谎。你明知道涤香不会说话,你问他,他也不会回答你,为何要说是他默许?还有明明是你先抢涤香的东西,还硬说是涤香跟你抢!”
陆红袍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生气,还为了“哑巴”堂弟责骂他,在自尊心严重受损下,他倔强的脾性发作出来,向母亲人吼,“我为什么要向他道歉?他不会说话是他的错,又不是我的错,我才不会向哑巴道歉!”
他此话一出口,陆匀香终于忍不住出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涤香他才不是哑巴,他只是不想说话。”她怒道。
突然被甩了一个巴掌的陆红袍,惊怒之余一时间忘了哭泣,他狠狠瞪着堂弟,
接着恨声说道;“我才没说错,他是哑巴!
“红袍,你……”不待母亲和姐姐出声责骂,陆红袍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出门外。
此时陆涤香在剧烈的哭泣下,突然咳嗽了起来,陆匀香担心地不断拍着他的背,情况却没有丝毫好转,她只得赶紧向婶婶告辞,想带着弟弟回去庄里,避免再受到更多的刺激。
离去前,陆涤香哭着用手指着地上,想捡回那个白色纸团,陆匀香将它捡起递给弟弟,只见他珍宝似地将纸团紧紧藏进怀中,直到回程轿内,她才想起那团白纸是先前益庆送给他的纸鹤。
于是,她柔声哄着弟弟说道;“涤香,别哭了,等我们回去庄里再请益庆哥哥折给你好不好?”原本只任红袍欺负的涤香今天居然会还手,可见益庆对他的影响有多么大。
陆涤香一听,这才渐渐止住哭泣,不过依旧不停哽咽。
“涤香,你变坚强了呢!”陆匀香不禁抚着弟弟的头称赞。
经过方才一闹,她感到有些疲倦,尤其想起婶婶对她说的那些话,身后无形的压力也就更形巨大。
如果这次的评鉴大会没有一举成功,那么她真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她跟弟弟还可以继续一起生活吗?涤香,将永远是她心中最大、最深的牵挂。
*
她牵着弟弟的手走进大门,忽然想起今天一早就出门的益庆此时不知回来了没,于是向迎上前来的常伯问道:“常伯,益庆公子回来了吗?”
“嗯,他刚刚回府,此刻正在大厅里歇着。”
“我知道了。”陆匀香轻轻点了点头,便先带着弟弟回到他房里休息,下过一进房门,却没有看见辛兰的身影。
“咦,怎么没有看见辛妈?”是不是到厨房帮忙小梅做饭了?算了!反正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弟弟上床休息。
“涤香你躺着休息,等姐姐去大厅请益庆哥哥过来帮你修理纸鹤,你再起来好不好?”
躺在床上的陆涤香乖乖地点了点头闭起双眼,哭累了的他,不到一下子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她温柔地帮弟弟盖上被子以免着凉,确定一切无恙后,才走出房间往大厅去。
还没抵达大厅,便听见从里头传来一阵愉悦的谈笑声。陆匀香不禁停下了脚步
站在门口朝内张望,只见阿柱、小梅、辛兰三人围坐在益庆面前,相互热烈地交谈着,众人脸上都充满难得的轻松笑意。
详细的谈话内容她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是此时的大厅上洋溢着许久不见的活泼生气,让她不忍踏入破坏了这片欢乐的气氛。
她有多久不曾这么开心地与大家聊天了?平时她总是惦记着茶庄的琐事,关注叔父有意无意对她施加的压力,与众多茶商之间的交易周旋,还得担心弟弟涤香时好时坏的身体状况……这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
不知不觉感伤了起来,内心忍不住想着,或许这厅堂里的人根本就不欢迎她的出现,她最好就这么转身离去会比较好。
在屋子里和众人闲聊的益庆忽然感到门外传来陆匀香的气息,抬头一看,果然发现她站在门口,于是他便笑着朝她招手,邀请她加入。他这一阵子并不是真心想要闪避她,所以依旧希望能与她多相处,知道更多有关她的事情。
“小姐。”不过其它人却在看见陆匀香进来时,连忙自椅子站起,向主子屈膝行礼便欲马上离去。
其实陆匀香全当他们是家人,很想开口要他们留下,大家可以一起聊聊,可是眼前几人却认为,在这家中他们就是下人,不应该和主子平起平坐。
他们鱼贯离开了大厅,重回个人工作岗位,陆匀香只得落寞地坐在椅子上,品尝益庆今日从街上带回来的茶。
“陆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益庆看着她黯然的脸色担心问道。
“不,没什么。”几日不见,眼前的他似乎又更加神采飞扬,原本俊秀的外表,在脱下僧袍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后,整个人显得更加俊朗。
原来暗自为情神伤的只有她一人。她的内心不禁升起一阵酸楚,却又不欲在他面前表现,因此收起满怀愁绪,淡淡说出陆涤香的纸鹤不小心弄坏了,希望他能再为涤香折几只纸鹤。
“当然!”他马上点头答应。
*
稍晚,益庆怀里揣着一叠白纸来到陆涤香房里,却见床上的孩童尚在睡梦之中,他满头大汗不停地扭动身躯,眉宇深锁似乎承受着相当大的痛苦。
何以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孩脸上,会出现这样的表情?益庆想着,而这表情似乎也曾在他的脸上出现过。
恍如隔世的过往此刻又历历在目。父亲、母亲、兄长,还有陪他出生人死的伙伴……这一切的一切竟如同秋天落叶般随风凋零,无论如何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