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还是来了!
坐稳之后,文珏云坦诚说出:“我是文珏云,文桧的女儿。”
亲耳听到她说出口的震撼,不下于刚听到时,徐御征深呼吸再深呼吸。
所有的辞汇都已空白,只有眼底的伤恸挞伐着她的心。
“我很抱歉——”文珏云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却被他甩开。
打断她的是他的咆哮:“抱歉?为文桧的所作所为抱歉?还是为你自己的欺骗抱歉?二十五年前文桧为了权势毁我全家,二十五年后你又是为了什么?赎罪?”
不是赎罪!文珏云在心底呐喊着。
他怎么能够完全抹煞掉她的感情?他的心已经让仇恨蒙蔽得看不到她的心意了。
所以她何必解释呢?事到如今,他要怎么认定都不要紧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她是文家人的事实。
然而,她没有否认彻底的撕裂他的心!
傻呵!竟然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她也有一点动心,但他如何能够要求豺狼的女儿善良?
哈!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她所设下的骗局!
他的咆哮引来护士关切,“先生,病房需要安静……”
徐御征复杂的看了文珏云一眼之后,拂袖离去。
文珏云木然的下床。
护士急得大叫:“哎!文小姐,你怎么自己下床了?”
文珏云认出她,终于知道身份被拆穿的原因了。
被戳破也好,这段日子以来,维持谎言所产生的巨大压力,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文珏云抬起手,坚定的说:“请帮我拆掉点滴。”
终于到了该面对的时刻了。
☆ ☆ ☆
张嫂跟阿雪莫名地看着他们先后回到家里。
少爷从进门就阴郁着一张脸,害每个人气都不敢喘出声,问阿勇的结果是,他车子一停好,少爷就走出医院说要回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同样也不清楚。
文珏云是自己叫车回来的,见她蹒踞的走着,阿雪连忙要过去扶她,却被徐御征喝退:
“徐家的人不许帮助文家的人!”
谁是文家的人?他们三个面面相觑。
文珏云深吸一口气,勉强拉开浅笑,“对不起,我骗了大家。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文桧的女儿——文珏云。”
语毕,文珏云挺起胸预备接受大家的敌视。
结果张嫂捂着脸退到一边,阿勇则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阿雪眼里满是担忧。这段日子以来,她们情同姐妹,阿雪相信她跟她父亲是不一样的。
文珏云感动的递给阿雪一个微笑,谢谢她的宽容。
整个大厅里一片肃穆,文珏云仍有些晕眩,但她努力撑着走到他面前。
“我要怎么做?”文珏云低声问。
她的委曲求全在他眼中成了厌恶的乞怜。
徐御征嗤笑她的天真,“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可以化解二百七十条人命的怨愆?”
“我只想尽力,我到底是文桧的女儿。”文珏云幽幽的说,不在乎激怒他。
“小姐……”阿雪为她抱不平。
这个举动让徐御征勃然大怒,气她轻而易举地获得阿雪的原谅,更气自己无法原谅。
他怒吼着:“统统下去!”
阿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让阿勇推出大厅。
张嫂默默的走到厅口,传来幽幽的声音:
“我失去了丈夫还有父母,跟徐家上上下下两百多人来比,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又是一个为她求情的!徐御征狠狠瞪着文珏云。
“怎样?看到自己很能收买人心,是不是觉得很满意?这就是你接近他们的目的?”
文珏云看出他内心的挣扎,轻声的说:“让他们卸下心防的不是我,而是长久以来的禁锢让他们累了。御征,背着那么重的包袱,你不累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不多要迷失在她的温柔里;但,血染成河的滔天之仇如何能忘?!
“这就是你的计划?用你的身体来软化我?”
文珏云让他尖锐的话语割痛了心,“你就这么恨我?恨到不惜污蔑、伤害我?”
他冷哼一声,“污蔑?你该不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吧!”现在的他,只想将他所受的痛加倍还回去!
“我承认我骗了你,但你怎么能够否定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如果我知道你是文桧的女儿,怎么还会碰你?现在我只觉得恶心!”徐御征冷目看着她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继续不容情的打击:“说起来你还是遗传到文桧的阴狠无情,父亲病重都能够置之不理,连后事都是由医院代办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以为文桧没有子嗣。
“怎么?为什么隔了五年又回来了?别费心找些什么孝顺的借口出来,你我都知道文家不兴这种仁义道德!”
他知道话说绝了,可是乍然得知真相的冲击激得他只想反击。
他的误解这么深,最让人心痛的,是他根深蒂固的认定她跟养父是同一种人!这个误解让文珏云连自己是养女也不想解释,反正,就算她身上流得不是文家的血,仍是顶着文桧的姓。
没有理会碎散一地的心,文珏云只想救赎养父母。至于她自己,早在决定化解两家冤仇的时候,就注定将粉身碎骨。
“我只想化解两家的仇恨,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她从容就义的模样,让徐御征从心底升起源源不绝的恨意。如果她鄙弃文桧,撒清跟他的关系,那么,他或许会高兴些,虽然没能直接报仇,但至少知道文桧凄凉到连女儿都不屑他的地步,心灵上或多或少得到些满足。
可是她没有!
徐御征拖着她来到祠堂,她踉跄的模样几乎让他揪心,但只是几乎!无辜亡魂的呐喊加上背叛的感受,使残存的怜惜都化为乌有。
粗鲁的将她扭拽到地上,徐御征拒绝为她微不可闻的痛呼而心软。他怒火腾腾的指着身后的牌位说:
“这些都是拜你父亲之赐而枉死的人们!他为了要挤下我祖父当上区长,不惜踩着我徐家大大小小二百余口的尸体往上爬!”徐御征指着其中三个牌位瞪着她说:
“这是云医师一家三口!云医师济世救人不遗余力,他甚至还救过文桧老婆的命!结果呢?文桧饶过他了吗?枪决那天,云医师夫妻也遭到牵连,就连刚出生的女儿都难逃劫难!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只因为云医师的女儿跟我有指腹之约!”他咄咄逼视跌坐在地上的她。
“仁心仁术的云医师有什么错?云师母又有什么错?不解世事的女婴又有什么错?文桧竟然下得了手!”
文珏云拼命摇头,他狂暴的恨意撕裂厂她的心!
徐御征灼灼的目光却不肯放过她,他用力一比,“你看清楚!后面这二百七十条人命,每一个都是无辜枉送性命的!”
文珏云抓着胸口,努力压下悲痛的情绪。
区区一寸方地,代表的都是一缕缕无法安息的怨魂哪!
但想起梦中的情景,想起养母的哀切……总是该做个了断啊!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的怨气使得怨灵无法解脱啊!”望着他孤绝的背影,文珏云也只能这么说。
“够了!”徐御征怒吼:“你是凶手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说话!”
来自他眼底的深沉恨意刺痛了她的心。当她身上被贴上“文珏云”的标签时,无可避免地就必须承受养父的包袱。
“但她仍然是她啊……曾有的轻怜蜜爱竟然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直到他发出一声冷哼,文珏云才发现自己把心底的话说出口了。
徐御征的眼神是纯然的不屑,“你以为陪我睡几次,就可以抵销文桧那奸人做的恶事?哼!早知道你是他女儿,我碰了还嫌脏!”
尖刻的话再次出口。他知道这些话能有效的伤害到她,这可以让他暂时忘了舔舐自己心头的伤痕。
一定要这么伤人吗?文珏云努力地在他眼中找寻残余的爱意。没有!她找不到……
强忍着一颗心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痛楚。是她欠他的!
文珏云凄凄的说:“你说吧,要怎样才能化解徐、文两家的恩怨纠葛?”
“凭你?”徐御征由鼻子里哼出。
“文家也只剩我了。”
“二百七十条人命!你赔得起?”
“我可以抵命。”文珏云深深的望着他,“只要你别再禁锢自己。”
她永远只会用这招来软化他!徐御征撇过头,拒绝再被她澄澈的眸子欺骗。
“我不希罕你的贱命!”
“总要解决的,不是吗?”文珏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只要你开口,我都做得到。”
徐御征皱起眉头看着她从容就义的样子。不能心软!想想身后怨灵,他不能再受她的迷惑!
良久,他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笑,“你真的想代父偿还罪愆?”
虽然他的笑容让她心惊,文珏云还是挺直身子说:
“不只是替我父母顶罪,也为了救赎徐家众多无法投胎转世的冤魂。”还有你,她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