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霜走进幽暗的院落,心头微微的抖颤。
踏进厅堂,幽娘正端坐在桌前。
冷如霜深吸口气后,才轻声喊着:「娘。」声音里虽不再有怯意,却还是有着淡淡的疏离。
「少爷无恙否?」
娘永远只先问少爷。冷如霜无声叹息,「少爷技高群伦,已平安拿下武林盟主令牌。」
幽娘的嘴角上扬,勾出罕见的笑,望向身后牌位,「那孩子就是厉害!」
幽娘口吻中的浓浓感情,让冷如霜眸子一闪,但依旧安静站在一旁。
幽娘收回视线,随口问道:「这趟出门可有发生什么事?」
「娘……」冷如霜迟疑着,是要先让娘心里有个底,还是依怀霁说的让娘慢慢习惯?
幽娘冷眼一瞄,「说呀。」
跟着怀霁读书,也跟着他东奔西跑,这些阅历让冷如霜不再像从前一样盲从着娘亲「奴卑主尊」的想法。又想起怀霁的话、怀霁温柔的吻……就说了吧!
冷如霜一鼓作气说:「怀霁说——」
幽娘用力一拍桌面,「放肆!少爷的名讳可是我们喊得的?」
终于来了吗?她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吗?
「娘,妳这又是何苦?庄主、夫人从来没把我们当成——」「奴」字还没说完,冷如霜就让幽娘掌了个嘴。
「娘……」冷如霜抚着脸错愕的看着娘亲。
娘从来没有打过她的脸。事实上,从十岁跟着怀荠一起练武开始,娘就不太处罚她了,只要凤眼一瞪,她就乖乖的跪下。
虽然从来没有怨过娘,可,这一巴掌教人寒心哪!
如果娘连怀霁的名都不许她叫,那他们还能有未来吗?
冷如霜痴痴望着幽娘的背影。
娘,能让女儿追求幸福吗?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她不敢说。
幽娘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仅仅一瞬而已,一想到如霜刚刚提起的事,她心里就有股复杂的情绪。时至今日,再错也得错下去。
幽娘走到一旁,拧了条冰冷的帕子过来,「敷脸吧!」
娘还是在乎我的!
但不一会,冷如霜心里升起的暖意瞬间熄灭,因为幽娘接着说:
「别让人瞧见妳脸上的印子。」
分不出心冷,还是脸颊上冰冷的帕子来得冻人,冷如霜木然地敷着脸。
幽娘瞇起眼睛,没有错过她澄亮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不驯。
时候到了吗?她终于还是不甘为奴!?
「妳还是学会顶撞了。」幽娘的声音里有着沉痛,「我不该让妳识字、任由得妳女扮男装、拋头露脸,如今想来果然后患无穷。」
冷如霜辩驳:「如霜不敢。」她鼓起最大的勇气说:「女儿只是想要幸福。」
幽娘闻言一震,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在那一剎那似乎老了很多。
她的老态看在冷如霜眼里,心如刀割。她忤逆了娘啊!
良久,幽娘深深喟叹,「奴,哪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她沧桑的眼直视着冷如霜,「孩子,娘是为了妳好。」她知道这么说她就会接受,如霜向来是乖顺的孩子。
是吗?所有的疑问梗在喉间,还是说不出口。
冷如霜觉得自己好不孝!为了躲避娘规,她过了那么多年逍遥的日子,难得回来,瞧她把娘气成什么样子了!
冷如霜低着头,不敢迎向幽娘谴责的眼神,也不敢再说出让娘亲失望的话语。
「答应娘,认清本分,别再多作妄想。」幽娘清冷的说。
「娘……」冷如霜愕然抬头。
幽娘犀利的眼光盯着她,加重语气说:「答应娘!」
「娘……」是两情相悦,不是她妄想啊!
幽娘拂袖站起,点了支香到她面前,「我要妳在妳爹的灵前立誓!」
冷如霜望着娘亲坚决的表情,以及她手上的袅袅清香……她甚至不肯让她把话说完!
为什么?天下父母不都希望子女幸福吗?娘对她为什么总是如此严厉?冷如霜无神的大眼苴盯着幽娘。
「幽姨娘?」云怀霁走进屋里,正巧听见她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立什么誓啊?」
幽娘将香塞入冷如霜手中,「没什么,如霜很少回来,回来也难得住上一夜,我让她跟她爹上炷香。」边说边拉着云怀霁,「你总算扬名立万了。」
「嗯。」云怀霁漫应着,视线跟着始终背对着他的冷如霜。「如霜?」发生什么事了吗?
幽娘拉着云怀霁坐下,「霜儿,陪娘去弄几道菜为少爷洗尘吧!」
别再惹恼娘了,况且,她也不想怀霁因为她脸上的红印不悦,而牵怒于娘。冷如霜低垂着头,跟幽娘一起走入屋里。
幽姨娘对他还是一样关爱,应该没事吧!云怀霁试着压下惴惴难安的心绪。
☆ ☆ ☆
云怀荠错了。
从那天起,冷如霜开始避着他,明显到即使他以探视幽娘的名义,勤于上她们屋里,都常见不到她。
「幽姨娘。」云怀霁不着痕迹的瞟一眼幽暗的内室,「如霜不在?」
幽娘秀眉只微皱了一下,迅速的问:「如霜在里头忙。少爷有事?」
「嗯,有件事情想问她。」他不让她继续闪躲了。
幽娘瞄了眼一脸凝重的他,想到如霜日前的反常,心底暗惊,却不动声色,「我这就去喊如霜。」
拉起内室门帘时,幽娘有意无意的轻叹,「奴啊,可不能有些许踰矩。」
云怀霁拢起墨眉。幽姨娘是在暗示什么吗?
冷如霜跟在幽娘身后出来,见到他时只淡淡的说:「少爷找我有事?」
云怀霁如鹰般的目光停在她们母女身上,平静的说:「我们可以私下谈谈吗?」
冷如霜望了望娘亲,见幽娘微微的点头,便默默跟着云怀霁走出去。
「要谨守分际规矩。」幽娘清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冷如霜身形一顿,接着垂下头跟上云怀霁。
他们走出小院落,云怀霁在凉亭中停下,旋身望着冷如霜,「妳在躲我。」
他直述事实,她无从否认。
冷如霜敛目,没有回答。
云怀霁向前一个大步,双手抓住她细瘦的肩,「为什么?」
冷如霜可以闪的,但她却迷失在他深情的幽黑眼眸里,无力闪躲。她向来不擅言词,也不知道该怎么诉说娘的坚决。
她迷蒙大眼里藏着许多心事教他心疼,然而却比不上她的沉默让他感到无助。
「妳娘责罚妳了,是吗?」他早该知道,幽姨娘是如此的固守分际!「我去跟她说。」说完便松开手,迈开步子。
冷如霜拉住他,他的视线从她拉住袖子的手来到她脸上。
「别!不是娘反对,是我没敢跟娘提。」
「妳没提?」云怀霁愕然的望着她,「我们不是讲好了?妳居然提都没提?」
就让他这么想也好。冷如霜轻轻摇头,「我想了很久,如霜是护卫,永远就是护卫,不该、也不能有非分之想。」
「护卫?妳还是只肯当护卫!? 」云怀霁堤。同声音,「那天花前月下的绵绵情话呢?还有那个吻,妳如何解释?」
想起那个吻,冷如霜脸儿微红,但态度依然坚定,「少爷年轻气盛,难免一时冲动。」冲动?那赵娟娟自己送上门来,我为什么不﹃一时冲动d?」他气得涨红了
「,一时冲动?!」云怀霁简直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妳认为我这是一时脸,握紧拳头,直想一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石子!
承受着他从来没有过的勃然大怒,冷如霜好抱歉、好抱歉的说:「请少爷原谅如霜。」
面对他狠狠的瞪视,她咬咬下唇,坚持不漏口风,「如霜不敢高攀。」
吐纳之间火气渐消,云怀霁伸手想抚上她咬出牙印的菱唇,却教她闪开。
他瞠大双眼看着她明白的拒绝,「就连轻轻的碰触都不许?」
冷如霜退在两步之外,微微行礼,「少爷请自重。」
刚压下的怒火又再燃起。堂堂云家庄的少主、天之骄子的他,何曾这么低声下气过?可她,偏偏让他有吃不尽的排头!
「妳是说真的?」云怀霁咬牙问道。
冷如霜抬头,坚决的说:「少爷跟如霜有若云泥之差,如霜不敢有非分之想。」
云怀霁瞇起鹰目,「我可以直接跟幽姨娘提亲。」
他不想这么逼她的,如果她的态度不是这么坚决,他可以等她,两个人一起慢慢说服幽姨娘。可是,她偏偏不知吃错啥药似的,突然的转变让他不由得恼怒。
冷如霜注视着他,斩钉截铁的说:「如果少爷要以主子的身分胁迫,娘与我也不好继续叨扰云家庄。」
云怀霁错愕的盯着她。他相信依她们母女俩刚烈顽固的个性,如果硬要强逼,她们不知会做出啥惊人之举。
但,明明两情相悦,说好要一起说服幽姨娘的,怎么才短短几天,她的转变就如此之大!?
心念一动,想起那天夜里的情景,云怀霁轻问:「幽姨娘又跟妳洗脑了吗?」
一定是这样没错,她向来逆来顺受,不敢违逆她娘的意思。想必是她曾经提过,却被幽姨娘严词驳斥,所以这几日才会这样躲着他。
他轻叹一声,「我们既然心意相同,妳不该瞒着我。只要咱们够坚定,没有解决不了的阻碍。」
冷如霜心里一个角落逐渐软化。
他刚刚竟提到了成亲!天哪,这是多大的震撼!
望着眼前诚挚的容颜,冷如霜几乎要将娘亲的反应全盘托出,但想起娘亲那日的坚决,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地吞下了。
她不能违逆娘的意思,让娘生气。娘这辈子以云家下人自居,无时无刻告诫着她要谨守分际,嫁给少爷,对娘来说是颠逆长上的滔天大错啊!
娘只有她这个女儿,她说什么也不能只顺从自己的感情,而让娘觉得蒙羞。她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