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眸扫过院落里的每一个角落。
怀霁跟她一起种下的树,如今枝桠都已攀过墙缘u怀霁央着老爷帮她做的秋千,在夜色里寂寞的晃荡。怀霁教她灌蟋蟀、斗蛐蛐儿;怀霁陪她采桂花、酿酒;怀霁跟她一起观察蚕儿羽化:
这院落里有着满满的怀霁啊!
怀霁丰富了她的视野,抚慰了冰冷母亲带来的伤害。要是没有怀霁,她的人生将失去多少色彩?
如果……怀霁不是怀霁,那他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
她陷入沉思,浑然不觉天已渐渐泛白。
呀地一声,幽娘一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矗立在庭院中的如霜。
她拧眉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夜里。」
她发上的水气让幽娘眉头深深锁紧,「在外面站了一夜?」
「娘……」如霜不知从何问起。
「去睡吧!有什么话等休息过再说。」她怪异的举止让幽娘微微一惊。
「娘……」冷如霜艰难的开口,「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幽娘始终皱着眉头,良久,终于转身走进房里,「有话进来说。」
冷如霜跟着幽娘进房,视线从她斑白的发来到腰际,她突然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幽娘坐下,端起茶杯。看到冷如霜的视线停驻在她的右腰,沉声问:「有什么问题?」
冷如霜站定在她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问道:
「我看到怀霁右侧腰後也有个朱砂痣,就跟娘的一模一样。」
幽娘手一震,茶杯落在地上。
冷如霜看着地上的碎片,觉得心也跟着摔碎了。
幽娘用力一拍桌子,怒骂:「怀霁?妳居然直呼少爷的名讳!」
她不敢想象如霜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怀霁的腰部。
冷如霜没让她的愤怒吓着,她直视着幽娘,「怀霁真是少爷?」
这是冷如霜第一次质疑她的话。幽娘看着一手带大的如霜,她知道,全盘托出的时候到了。这孩子一向良善,或许愿意保守这个秘密。
幽娘扶着桌边坐下,一瞬间彷佛老了许多。
她轻轻叹息,「那天,我先生下孩子,然后才帮小姐催生。」她的视线望向门外,「没有人知道,我生的是儿子,小姐生的是女儿。」
天哪!冷如霜要扶着桌子才不会虚脱倒下。
娘真的拿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她?虽然稍微猜到怀霁跟娘也许会有些关连,但她没想到喊了二十年的老爷、夫人居然是她的亲爹、亲娘!
「为什么?」冷如霜沙哑的问。幽娘一介不取,无贪无求,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调换骨肉的事?
幽娘的眼神飘移到她脸上,恨恨的说:「为什么?这妳该去问妳爹!为什么好端端的,我的夫婿会跌落山谷?为什么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注定见不到爹爹?为什么我们夫妻认命的为云家牺牲奉献,到头来却落得无法相伴白头?为什么!?」
冷如霜不敢相信眼前疯狂的妇人正是严谨婉约的幽娘,她试着解释:
「老爷……」冷如霜咽下喊了十几年的称谓,这声「爹」梗在喉间说不出口,「他说冷叔是不慎跌下阎王崖,他也曾尝试着要救,无奈山径湿滑,阎王崖深不可测,这才——」
「住口!」幽娘起身,咄咄的逼近,「如果不是为了护卫云耀天,冷霁会失足跌落崖底吗?说倒头,冷霁的死必定庾你们云家脱不了干系!」
冷如霜沉痛的望着幽娘,「冷叔死得无辜,那我呢?初生小儿又有何辜?妳怎忍心让我离开爹娘?」
她不怪幽娘对她态度冷淡,却不能接受她阻断亲情的作法。
幽娘撇头,顽固的说:「奴生奴命,我不要我的儿子变成妳的护卫,甚至有朝一日跟他爹一样为护主而丧命。」
人总是自私的啊!冷如霜凄凉一笑,她不知情的爹娘疼爱她的儿子,她却百般凌虐她!
想起幽娘殷殷提醒她要好好护卫怀霁的举动,她更是不平。
「妳让妳的儿享尽恩宠,却做不到稍稍怜惜我爹娘的骨肉!」冷如霜澄亮的眸子里满是控诉:「妳怎么能够这么自私?」
「自私?」幽娘哈哈大笑,笑得癫狂,「我自私?打小就跟在小姐身边,任劳任怨的做牛做马,我都逆来顺受;甚至,刚分娩完的我在匆匆剪下脐带之后,来不及照料亲生儿,就急着帮小姐接生……」
幽娘无神的目光飘到窗外,「我自认尽心尽力,结果,我得到的是什么?是夫婿的死!」
她视线缓缓拉回冷如霜脸上,怨恨的说:「当我拋下初生儿子帮小姐接生时,我的丈夫却为了云耀天摔下悬崖,尸骨不全!他甚至连儿子都来不及见上一面!我自私?我只恨自己自私得太晚!」
冷如霜清澄的眼睛默默地望着情绪激昂的幽娘。
幽娘发泄过后才渐渐平复激动的情绪,一抬眼,她看到如霜眼底的控诉。
幽娘回避她的凝视,不自在的问:「现在妳都知道了,决定怎么做?」
怎么做?
她曾经想过,即使怀霁不是老爷、夫人的骨肉,为了怀霁,为了老爷、夫人,她说什么也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没想到,牵扯出的竟是他们两个人的身世P
是呵,那夜在小屋里只有娘跟幽娘两人产子,怀霁是幽娘的儿子,她自然就是娘的骨肉。
姑且不论幽娘私心的阴谋,忆及娘的温柔,冷如霜就想要飞奔到她面前,说出她的真卖身分,好膝下承欢。
但怀霁怎么办?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承受从少爷降为护卫之子的打击?
幽娘揣着心等候,昔日高张的气焰不再,她屏息等待如霜的决定。她死不足惜,但儿子无辜哪!
冷如霜深深的叹了一声,「我不会说,这将永远是个秘密。」
所幸幽娘身上的朱砂痣没有其它人会看见,「从今而后,妳我不再是母女。」
就这样吧!要不,云冷两家的纠结要怎么算?
幽娘听了浑身一震,望着冰冷的冷如霜,过去的情景快速地浮现脑海。她造了什么孽啊?好好的一个孩子,竟让她逼成这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谢谢妳。」幽娘对要走出房门的冷如霜说。
冷如霜脚下未停,冷冷回答:「我不是为了妳。」
幽娘瘫倒在地上,后悔没有早点接受她的好。
怀霁拥有的欢乐,就让他继续拥有吧!
至于她,会永远护卫他灿烂的笑容。冷如霜在心底暗自决定着。
☆ ☆ ☆
大厅里,云耀天对冷如霜自己一个人回庄感到讶异。「霁儿呢?他没跟妳一起回来?」
知道身世之后,冷如霜得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不泄出端倪,多亏了冷情的性子啊!
「回老爷的话,少爷在怀宁还有生意没谈妥,嗫我先回庄。」
云耀天有些狐疑,按理说怀霁根本离不开如霜,怎么会要她自己先回庄呢?
他的审视让冷如霜几乎不能自圆其说。
俞荻欢瞪云耀天一眼,「如霜整天跟着霁儿,难得霁儿愿意提早放她回来,有什么好多问的?」
说着,俞荻欢又咳了起来。
冷如霜赶紧帮她顺背,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好了好了,我这是老毛病了,只要一变天,喉咙就不舒坦。」俞荻欢拍拍冷如霜的手,「妳别担心,无妨的。」
冷如霜说:「夜里风寒,我想搬到主院,就睡在夫人隔壁房里,也好随时照应。」
「真的吗?」她一直喜欢如霜,可碍着她难得待在庄里,总不好意思跟幽娘抢女儿,毕竟大半时间里,她的女儿都让自已的儿子占住了。
云耀天喜见妻子的笑容,「如果幽娘同意自然最好。」
「我跟娘说说,待会就搬过去主院。」冷如霜随口安抚着,现在幽娘也不会再干涉她了。
「就这么办!」俞荻欢开心的说。
☆ ☆ ☆
事情已处理完,云怀霁却因为那日冷如霜突然的转变而心生不悦,故意盘旋了几日。
谁知她心倒狠,从庄里传来的消息是她已经搬到主院,每天陪着娘。
「可恶!」云怀霁低声诅咒着,顺手拿起酒壶要斟满,「该死的!」他将空空的酒壶用力放下,吆喝着:「小二,拿酒来!」
店小二小心翼翼的走向前,战战兢兢的说:「云……云公子………您……您喝多了……」
这云公子已经连醉几天了,虽然不曾惹事,可光看到他的眼神就让人害怕。他好想哭喔,谁来救救他?
「你以为我付不起酒钱?」云怀霁冷冷的瞪着店小二。
「不!小的不敢!小的知道云公子家大业大,只是因为云家行馆正在整修,所以才会暂时住在我们客栈。只是……」店小二吞吞口水,「酒是穿肠毒药……」
云怀霁打断他的话,「酒是穿肠毒药?你知道什么是穿心利箭吗?」
这……没听说过穿心利箭呀!店小二抓抓脑袋,求救的眼神飘到掌柜那边,但掌柜双手一摊,要他自己想办法。
云怀霁哈哈大笑几声,声音里净是凄凉,「穿肠,总好过穿心。」他一次次捧着真心到她面前,一次次被莫名其妙的拒绝,这痛,痛过椎心哪!
店小二让他的话弄得哑口无言。
云怀霁猛然一拍桌子,「还杵在那干什么?我要酒,给我拿酒来!」
店小二苦着张脸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再望了望掌柜,掌柜只做了个绝不卖酒的手势,便要他自己看着办。
呜……好想哭哪!
突然,角落一位始终沉默的年轻侠少拿起他桌上的酒瓶走了过来,将酒放在云怀霁桌上,「盟主,好久不见。」
云怀霁抬头,瞇着涣散的眼,「你是……」记忆中一个人名窜出,「李翔?」
李翔哈哈大笑,「盟主果然还记得我。」
他身上有杀气!云怀霁挑眉问道:「你大老远的从终南山下来,就只为了说几句客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