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算是他的家吗?想定居于此的念头油然而生,那颗流浪已久的心,恍若找着了归属的地方了。
忽地,他的眼角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衣衫裙摆,消失在前方的竹林里。
郎士元好奇地尾随追逐,迈入竹林的另一侧。
一处自地医涌出的泉水,积成了一汪小水潭,在它的周围布满了点点的七彩小花,潭边躺着一块平滑的大石,光线从天而降,在水潭上方折射出一道七色彩虹,两只小免儿正在水潭边饮水。
蓦地,一阵幽幽的呜咽声自大石后传出。
「谁?」郎士元喝问。
吴忧自大石后立起身,双眸泛着泪光。
「士元哥,是我啦……」两颗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自她白皙的玉颊边滚落下来。
「怎么啦?」郎士元怜惜地放柔了语气。见她轻盈地跃上了大石,赤裸着双足,像不小心坠入红尘的仙子。
「我想抱阿满等你来,可它不给我抱,方才掉入水里啦!」她抹去泪珠。
「阿满是谁?」他被她绝美的身影给迷得忘我,尚回下了神。
「士元哥,你答应要看阿满是不是快生了啊,忘了吗?」
喔,是那个阿满。郎士元终于记起来了。「你说它掉入水里?」他立即丢下医箱,跟着跳上大石,目光往池里搜寻。「她在哪里?」糟,人命关天,他怎么恍神了?
「方才我已经将它抱到那里啦!」她指指大石旁的草丛里。
郎士元只看见一只湿漉漉的虎斑杂色肥猫,正不断地舔着身上的毛。「阿满……她在哪里?」他有抹不祥的预感。
「在那里舔毛啊——」吴忧指给他看。
「你说的阿满是只猫?」他危险地眯起眼。
「是啊,她这胎肚子很大,不知道会生几只猫仔。」吴忧认真地跟他讨论「产妇」的状况。
郎士元没吭声,胸膛却剧烈地起伏着。自他随天风姤习医后,从不曾遭受如此大辱,他气到说不出话来。
「你要我帮一只畜牲接生?」他咬牙求证。是报应吗?当年他要师父医狗才愿拜师,而现在他却沦落到要帮猫接生。
「士元哥,你是不是不愿意?」吴忧见他表情不善,分明在生气。「没关系,阿满自己已经生过好几次啦,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郎士元也不回话,只是冷冷地瞪着她。她还真懂得怎么侮辱他,每回总先让他的心先飞上云端,再狠狠地摔下。说什么她只信任他的医术,说什么帮她的好友接生,结果竟要他面对一只肥猫!
他的硬脾气哪忍得了让人这么玩?当年他曾是个小乞儿时,情愿饿死也不愿对人摇尾乞怜,而现在他已经是受人尊崇的大夫,众人对他只有阿谀奉承,只怕惹他不悦……只有她好胆,竟敢请「神医」替她家的猫接生。
瞧他眼神紧盯着她,带着一种想扑杀她的狠劲,吴忧被他看得心惊肉跳。
他伟岸的身躯虽一如当年站在她身边,但已没了兄长的味道,而是带着她无法形容的威胁感,教她心儿怦怦跳,明知他绝不会伤害她,可就是教她忐忑不安。
「我先将阿满包起来。」她跳下大石,远离威胁,褪下身上的褙子,弯身准备包裹猫。嗯,她还是赶紧把阿满处理好,别再生出其他事端了,且阿满只是她哄他回吴家的借口,千万别弄巧成拙,反倒气走了他。
郎士元站在大石上俯视她窈窕的身影,她就这么不设防地背对着他,将她纤美的体态呈现在他眼前。难道她对自身的魅力完全没自觉么?她没发现他不再是当年的少年,而已经是个伟岸的男子了吗?
「哎呦!」吴忧惊叫一声,肥猫跳离她的怀中,窜入草丛里,还在她的手腕上留下—道红红的爪痕。
「怎么啦?」郎士元一惊,跟着跳下大石,来到她身旁,抓起她的柔荑仔细检查。
「给猫抓了。」吴忧吐舌。
「你不是说它是你的好友吗?」他忍不住冷削她。
「它有孕,难免凶了点,以前它是挺乖的嘛。」
郎士元轻哼。「过来,我帮你上药。」他握住她的手不放,领着她走向医箱,两人一前一后,这情景一如当年。
「士元哥,你记不记得当年你也常这么牵着我的手,带我到处玩?」吴忧回忆着。
「是吗?我忘了。」郎士元逞强否认,但嘴角已浮出微笑。
「我可没忘。」吴忧没发现他泄漏的笑意,热心地帮他回忆。「你记得那竹屋吗?」
「嗯,方才我路过,进屋看了一眼,挺干净的,现在是谁住在那儿?」他打开医箱,取出自制的药方玉肌清凉膏帮她涂抹。
「没人。」吴忧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
「没人?那怎么这么干净?」郎士元耳听她娇柔的嗓音,眼望她醉人的容颜,胸口一紧,真希望就这么握着她的手一辈子。她轻易地便教他忘了帮畜牲接生的怒气。
「我。」
「你?」他讶异。「为什么?」
「等你回来啊。」
这话使郎士元大为感动。「万一我不回来了呢?」
「我没想过。」
她没想过?难道她打算等他一辈子?这怎么可能?
「士元哥,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当年你要随你师父习医去,为何独忘了与我和虑道别?」
「你不知道?」郎士元眼神一变,犀利地审视她。
吴忧摇头,猜测道:「是怕我闹你,不让你走吗?」
瞧她眼神真诚,似乎将当年她与吴虑互换身分戏弄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他忘不了。
当年,他对她是全心全意地付出,而她竟如此糟蹋!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因此心寒的他,答应随师父离去。
如今两人再次相逢,想不到她倒来问他为何不告而别。瞧她真的一脸不明白,再听她方才说守着竹屋是为了等他回来,难道当年她跟吴虑互换身分的事,并不是故意戏弄他?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对她的不谅解,突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仿佛这几年对她的怨怼都不曾存在过。
就原谅她幼时的不晓事吧!他最后决定。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他轻柔地握着她的玉腕,帮她将袖子放下,遮住令人想入非非的滑嫩肌肤。
这脉象跟方才在医馆时的她一模一样,她是吴忧,不是吴虑。他一直无法分辨两人,如今教他找到个轻而易举的法子,因为即便是双生子,脉象也一定不同。
吴忧对于他不愿再提起往事也不勉强,只要他不再离开,其他的事儿她根本不在意。她套回褙子,闻闻手腕。
「士元哥,这是什么药膏?有淡淡的花香,抹起来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玉肌清凉膏。」郎士元背起医箱,握住她的手往回走。
「没听过。」
「我自己配的药方,它能舒缓伤口的疼痛,每日抹两回,等伤口好了之后,也不会留下疤痕。」
「士元哥,你好厉害啊!」
郎士元听她崇拜的语气,心大乐。
他本是软硬不吃的倔脾气,但独独对她,只一句话,就足以教他心情大好。
「明儿个你过来找我,我再帮你敷药。」他吩咐。
「你今儿个不住咱们家吗?」吴忧语带失望。
郎士元想了想。「竹屋现在也是吴家的土地吗?」
「是啊,大姊……哥买下来的。」
「我听孙大夫说,吴老爹已经过世了,现在是你堂兄当家,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将这块地卖给我?」
「不用卖,大姊……哥说,这块地我拿主意就好。」
郎士元怪异地回望她一眼,见她像是说错话般的吐吐丁香舌,问道:「什么大姊哥?」
「是大哥啦,话说得太快啦!」
「我还是亲自登门拜访你堂兄吧。」她的话分明就是牵强解释,但郎士元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现在吗?」吴忧眼眸一转,露出贼溜溜的神情,或许这是大伙儿团聚的好时机。
那神情使郎士元又好气又好笑。「你脑袋瓜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没啊……」吴忧支吾地否认。
他睨她一眼,原来她也懂得隐藏秘密了,就不知道她对两人的关系是否也开窍些。
吴忧伴随在他身侧,经过草丛旁,一阵猫叫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是阿满!」吴忧急急地踏入草丛。
「当心蛇。」郎士元警告,听吴忧一声惊叫,立刻跟进草丛。
他看见阿满腹部正流着血,旁边有根折断了的树枝。
想是那只肥猫肚子太大了,跳跃时不小心软树枝划破了肚皮。
「士元哥……」吴忧红了眼眶。
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教郎士元高傲的脾气全部离家出走,什么医格、面子、身分,全去玩躲猫猫了,再也硬不下心,柔声安抚着:「你别哭,我帮你医它便是。」
他卷起衣袖,弯着身子,顾不得猫爪划在手臂的疼痛,手忙脚乱地压住猫,回头吩咐:「取我的医箱过来。」
「来啦!」吴忧迅速地抱来医箱,跪坐到郎士元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