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到此,郎士元忍不住偷觑了吴忧一眼,但见她望他的神情一脸崇拜,天真无邪,根本体会不出诗意在叙述男女相遇的喜悦心情……唉!他心下受挫地暗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她还小,十二岁能懂什么?他心中自我安慰,不去想有些女子甚至早在十二岁便已出嫁。
转身,他吩咐吴家弟妹将此诗唱三回熟背。一抬头,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吴情正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摆明了知道他心里叹息的事儿,令郎士元俊脸一红。但他故作不在意,不搭理她。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吴情背诵出此诗的下段,边走近他们。
「二姊,士元哥今儿教咱们的这首诗,你也会?」吴忧一脸佩服。
这有什么了不起?郎士元心中不以为然,见小忧也对其他人露出崇拜的眼神,有些不是滋味。
「我懂得可多了!」吴情大言不惭地吹捧自己的学识,好似连状元也不及她。「小忧,不如你别跟你士元哥读诗经了,我亲自教你,如何?」她很故意地提议。
郎士元一听,着急起来。「小忧,别听你二姊的话,她是……另有所图,别让她给骗了。」
吴情一听上了火气。「我图啥?你倒是说说。」
郎士元冷哼,不想沾惹这瘟神,不知从何时起,她总拿小忧的事儿来惹怒他。
「怎么不说话啦?分明是一头畏首畏尾的蠢蛋土狼,好威风呐!」
畏首畏尾的……「土狼?」他双袖一甩,嗤声反驳。「我哪点像?」
吴情凉凉地说:「这『郎士元』三个字倒着念便是『原土狼』,原来是只土狼,不是吗?」
喝!好好的一个名字,亏她也能丑化成这般。「『士』『土』不清者,有如秀才遇上兵,孔夫子有云:『唯女子、小人难养也』,罢了,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幸好我只是『士』『土』不清,有人还搞不清忧、虑呢!」吴情犀利地反驳。
这简直是踩到郎士元的痛处,他只能凭说话的语气分辨谁是吴忧、谁是吴虑,而通常五次里会有两次搞错,的确是他相当介意的事。
「二姊,」吴忧心软地想解围。「你别这么说士元哥啦,连爹爹还有你们也都搞不清楚我跟吴虑谁是谁了,何况士元哥?」
吴情敲吴忧一记爆栗。「多嘴!你胳臂往外弯?」
「没有哇,士元哥是自家人嘛!」吴忧揉揉头,委屈地辩解。
「自家人又如何?男子天生便要多让让女子,你瞧吴极便懂得这个道理,这只臭土狼没风度,自然有错。」
吴极聪明地闭嘴无语,他打小便明白这些姊姊们都不好惹,爹爹说他身为男丁,要好好地疼惜姊姊们,所以他一直遵循这道理。
想不到士元哥竟来挑战家中不成文的规矩,还惹毛了一向牙尖嘴利不饶人的二姊,真是勇敢,吴极简直对士元哥佩服得五体投地。
「娃儿们,你们在吵些什么?」吴老爹一进门就看见大伙儿不知在闹什么,插话问道。
听见吴情嘴不饶人的数落,郎士元寒着脸,冷笑不理。
吴忧见吴虑跟吴极摆明了作壁上观的模样,原本心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见爹回来了,如遇大赦。「爹,您怎么这时候回来?」她笑脸相迎。
吴老爹笑嘻嘻地揉揉吴忧的头,之后对郎士元道:「士元小子,你跟我进城一趟。」
「我不想进城。」郎士元拒绝。
「为什么?」吴老爹一怔,忽然想起自他来了之后,总是在屋子附近走动,从未远离。「怎么?以前在城里那段日子让人欺负啦?」
郎士元心一揪。「老爹,你说话可真直。」
「啧,自家人说话还绕来转去,累不累?来,告诉老爹,你怎么让人欺负啦?」
「没有。」他闷闷地回道。
吴忧见郎士元如此,一想到他以前不知受了多少苦难,心上抽疼,恨不得当时她就伴在他左右,两人一起饿肚子,一起让人欺负,也强过他孤伶伶一人。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握住他的,希望能给他支持,决定往后的喜乐苦难,她都要与他一起承受。
郎士元讶异低睨,看见她眸子里盈满的不是同情,而是打算跟他共享苦难的决心,他心头一暖,回握住她的手。这小傻瓜,那都是过去事了,她在难过啥?不过因为她的支持,让他觉得以前那些受人鄙视的难堪,此刻竟变得不怎么在意了。
吴老爹哈哈一笑。「士元,瞧你现在这模样,真是个不妥协的倔小子!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家总要有个正经点的男人,瞧老爹没一回正经的。说真的,要我正经,我还不知该怎么做呢!好吧,你不想去便不去,我自己去。」说完,即转身离去。
「老爹,等等 」郎士元心念一转,随后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咦?为什么?」
郎士元露出别扭的神情。「吴极还小,家里只有你跟我两个男人,我自然要担一半的责任。」
男人?吴老爹朗声大笑。「好,咱们两个『男人』就负责照顾家里这群宝贝吧!」
第二章
「老爹,咱们来做什么?」郎士元随吴老爹进城,越接近城门,他的神情就越冷漠。
「听说李老板的棺木店特价,去看看。若有成交,帮我一起抬回去。」
郎士元唬了一跳,冷漠的表情改为惊诧。「谁死了?」
「我。」
「你?」他打量身旁的吴老爹精力充沛的模样。「你想先买来存放?太早了些吧!」
「啧,趁便宜买回去,不但可以跟家里那些宝贝玩玩,以后又用得到,一举数得,多划算。」
天下竟有这种人?!郎士元摇头道:「老爹,你还真是个怪人。」
吴老爹嘻嘻一笑,也不在意小辈的奚落。
「先说好,你可别想找我陪你一起荒唐瞎闹。」郎士元话先说在前头。
「得,我知你性子正经,不会强逼你的。」说完,吴老爹走入棺木店。
郎士元不想进去,便杵在门外候着,放眼打量,除了不远处的骡棚内,有位少爷带着几名家丁在看骡子外,棺木店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在走动。
想起几个月前,他为了找活儿做,也曾来到这附近,可棺木店老板或许是死人生意做久了,心也冷了,因此只换来嫌弃。想到此,他不禁面露苦笑,蓦地一句恶意挑衅的刻薄话传来。
「瞧瞧这一脸穷酸相的是谁呀?!」
郎士元眉头一皱,没有回头。一听他就知道这叫嚣的猪嗓是谁的。
来人是顺昌府张大户的独子张天霸,两人年纪相仿,但张天霸老爱仗势欺人,之前他的脚伤就是拜这恶霸所赐。
方才怎么没瞧见他?秽气!郎士元暗啐。
「原来小乞儿还没死,哪里捡来的破衣裳呀?」张天霸想扯拉郎士元的衣衫。
「别拿你的肥手碰我。」郎士元不客气地挥开张天霸袭来的手。
他的回手,唬了张天霸一跳,整个人差点跌倒。
「臭要饭的!竟敢对你老子不敬?」恼羞成怒之余,张天霸教唆身旁的跟班。「给我好好的教训教训!」
「上!」众人一吆喝,朝他扑打过去。
郎士元以一敌多,若在以前只有挨打的分,可经过这几个月的温饱,再加上每日做粗活的锻链,身子骨看起来犹瘦,但与以往的孱弱已大大不同。
耳听阵阵惨嚎声,郎士元打得大呼痛快,他已受够这些执裤子弟的欺凌,虽说身上也挨了不少拳头,但他仿佛不知疼痛似的,猛地击向对方。
张天霸吃了好几个拳头后,牛性一起,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就往郎士元冲去。
郎士元正想再好好赏张天霸几拳,忽觉身旁多出一掌朝张天霸袭去。
匕首掉落于地,张天霸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呻吟。
郎士元往身旁—瞧,不知何时多了—位衣着尊贵的少年。是方才在骡店看见的少爷。
「以多欺少还打不过人家,又用暗算,不可耻吗?」
郎士元听那少年义正词严地怒斥,再看看地上的匕首,明白是对方出手相助,拱手正想道谢,但少年挥了挥手,阻止了他。
「举手之劳,就不必客套啦!在下苏灿,请问仁兄大名?」
「郎士元。」见对方没有半丝富贵骄气,郎士元不禁对这位苏少爷心生好感。
吴老爹在里头听见吵杂声,走出棺木店见这光景,问道:「士元,发生了啥事?」
「是张天霸先动手打人的。」苏灿开口。
「苏少爷,是您。」吴老爹拱手为礼。这苏、张两家在顺昌府是惹不起的显贵人家,顿时失了买棺木的兴致,只想赶紧闪开为妙。「谢谢您出手相救。士元,咱们走吧。」
郎士元揉揉拳头,乖乖地跟着走。
「慢着!」张天霸让随从扶着。「臭要饭的打了人就想跑?」
这话又让郎士元冲动得想上前理论,吴老爹硬是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