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夙傲抱着她翩然一退,闪开了银枪的锋芒,脸上的讥诮更加深了。
「想和我动手?你还不配!」
「此生原本只承认你们这两个对手,可是现在看来,你远不如千萝。」早就知道千萝还有一个影子,可是没想到这个影子居然真的走出来取代了本尊。
凌千骆的眼中依旧冷漠,却没有反驳。殷夙傲说得没错,即使他做任何补救,当他为了私欲答应伤害胞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沦为小人了。
殷夙傲看到了他眼底的悔意,更加恶意地笑着,「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们,天曦国的这个厚礼,我收下了,你告诉风君恩,落日国五年之内绝不会进犯天曦。」
埋在他斗篷之下的凌千萝一怔。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奇怪吗?千萝一定不知道,你的朝廷用你和我交换五年的和平。或者说从一开始你被派去应战,阴谋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你原来的主子想的是杀了你,而新帝是把你送给我。」
她的心一寸寸地凉着,这就是天曦第一武将的价值吗?
殷夙傲感觉到了怀里的颤抖,反而邪笑着问凌千骆,「我说得对不对?」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压抑着几乎破口而出的哭泣,哀求着,「离开这里,带我离开!」
穿过漠然站立的凌千骆,殷夙傲抱着她上了他的骏马,低声问怀里默默哭泣的女子。
「还要看一眼吗?」
她摇摇头,瞬间马儿奔驰而出,斗篷被风微微扬开了一个缝隙,凌千萝从缝隙中看到了垂手站立的弟弟,也看到了远方被喜娘们拉扯奔来的梁绯筝,或者更远的地方,还有凌家的两老。
但是最后的视野,是天曦国古老的房檐屋舍,那片晴空万里。
*
一路上也曾有人试图拦下跋扈驰骋的殷夙傲,但最终那把漆黑的长戟和殷夙傲张扬魔魅的笑声,从此变成许多士兵的梦魇。
离开京城很远后,殷夙傲勒马扶起倒在怀里一动也不动的人儿,她的目光空洞没有焦距,仿佛已经被掏空了一样。
「千萝……」
凌千萝却把身子往斗篷的深处埋了埋,不愿理会他的呼唤。
「我想你最好毫无后悔的离开,我可不希望我的女人心里除了我还有其他。」殷夙傲有些残忍的抱着她翻身下马,打开了斗篷,让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她身上。
「不要!不要!」她挣扎了起来,「别这样!」她不要暴露在白日之下,她是见不得人的,她只是个被抛弃的影子而已。
「我认识的凌千萝从来没有逃避过,也从不屈服过什么。你是谁?」
他不为所动地退后一步,小山坡上,四处一片荒野,远处的京城若隐若现,连同头上的晴空艳阳彷佛都在看着他们。
凌千萝不住地颤抖。好耻辱的感觉,像是被剥光了放在闹市街头一样,那样的仓皇、那样的羞耻。
「抬头看看这片山河,看看你的家乡。」他强迫她站起来,动作粗暴,却在言语中透出了担心,「我们都是格格不入的,因为这个地方都不属于我们。」
她挣扎不开,骤然大吼,「那我该属于谁?没了国,没了家,我到底属于谁!」
「你可以属于我!」他也怒吼,「我不是落日的半面鬼将,你也不是天曦的战神将军,我们不过是殷夙傲和凌千萝!」
她看着他那张原本阴柔妖冶的脸,如今满是不知名的狂热和光彩。
「千萝,我要你,七年前就已经把你当作我此生的伴侣。如果你要天下,我可以给你天下,但是我要你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和你一起策马奔腾。」
策马奔腾?凌千萝颤抖地转过身,环视着这片陪伴她二十二年的国家。
遥想十五岁在大殿封将,那时百万大军齐声高呼「将军千岁,战神无敌」。
遥想与长月国大战百日,以五万人马大败长月十万精兵。
遥想京城夹道三里为她欢呼雷动……
现在却要告诉她,那些过去不是她的,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是必须全部忘记的。
忽然她仰天大吼,「啊——」
这声嘶吼凄厉绵长,直冲云霄,惊起周遭无数雁雀,更在这无边荒野山坡被风吹拂回荡。
殷夙傲听着,那是如同雪鹰自尽前的悲鸣,绝望而痛苦。
她停止了嘶吼,低头却呕出了点点鲜血,这般的涕血鸣啸却依然吐不出心头的苦闷。
「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声悲愤的哭喊在风中响起,和着血泪,她跪在地上放纵的发泄着。
为什么一开始给她那么多的期望?为什么一开始不让她做个平凡的女子就好?
京城中的凌家两老和凌千骆,刹那心头也是一阵抽疼。
那样穿透灵魂的嘶吼,即使远在百里之外,又怎能不冲击着众人的心。
终于,她哭累了,软软地倒在殷夙傲的怀里,他抱着她上了马。
夕阳西下,他的斗篷包裹着两人,也让怀里的人不被夜风侵袭。凌千萝昏沉地随着马匹的动作摇晃,鼻息中是温暖安全的味道,那是身边这个男人的味道。
无论过去如何,此刻断肠的她唯一的去处只有他的怀抱,只能随着他一起走向太阳落下的方向,那个曾被她视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把她当作最危险的敌人的落日国。
第8章(1)
华服美食,金钗罗扇。
原来天下的女人都是被这样豢养着。
凌千萝躺在柔软的床上,乌黑的长发映着雪白的丝被,让她宛如浮在云间,阳光穿透这座寝房的重重纱幕,柔和的散落在她的肌肤上绽开朵朵光影,闭上眼睛,风过珠帘,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
那柔光和珠翠的声音是每个午后必然的点缀,她慢慢张开双眼,起身披着及地的雪白长袍,缓缓穿过珠帘。
房外是一望无际的花海,正是一日好时光,花开得干娇百媚,游鱼在花下的池中嬉戏。
这样的生活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吧,她坐在栏杆边,看着下面追着花瓣的鱼儿,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发呆。
忽然一双手臂从后握住了她的腰,细吻也跟着袭上了她的颈项。凌千萝没有挣扎,整个天下敢碰她的人只有那么一个,她根本不用猜他是谁。
当日殷夙傲带着她回到落日国,刚刚进门,皇上就宣他入宫面圣。他却不紧不慢地帮几乎变成木头人的她沐浴更衣后才进宫。然后只隔了一会儿,就很不耐烦的回来了。
后来的数月,她就如一只纤弱的金丝雀,在这座华丽的将军府中安歇。她不知道他为了留下她顶了什么压力,他从来不说,只是有一日一个贵气逼人的男子曾闯入园中,痛斥殷夙傲。
「你到底想抗旨到什么时候?」
殷夙傲却笑答,「等你做不了皇上的时候。」
那男子脸色青白交错一会儿后拂袖离去,从此再无人来打扰她。
低沉却带着占有的声音打断她的回想,他的体温熨烫着她的背。
「怎么不多加一件衣服?」
凌千萝低头看着环着自己的双手,蓝色的长袖揽在她的腰间,蓝白相间很是好看。
他似乎认为白色就是属于她的色彩,只要她的东西总是安排白色,就如他的衣服总是清爽的天蓝一样。
白色啊,那么纤尘不染的色彩曾经是她的最爱,现在却不是了。她喜爱的是那身白色的盔甲,喜爱的是那匹叫白练的白马。白盔白马其实不过是自己身为武将唯一的一点任性,她总认为自己是不同的,和那些贪婪的高官不同,和杀人如麻的悍将不同,她该有那么一点点的特别。
那是自傲吗?但是这些都过去了啊,所以不需要白色了。可是现在他爱,所以她必须穿。
她不再是武将,只需要做好一个男人的女人,以他为天,就此一生,直到色衰爱弛。
殷夙傲不满地转过了她,深沉地看着她依旧空洞的眼睛。「我说了,你为什么不加衣服。」
「只是忘记了。」她垂下眼睛低低的回答。
下一刻她的脸被抬了起来,那双漆黑的妖瞳靠得很近,薄唇还是固执地追问:「为什么不加衣服?」
凌千萝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的话。
为什么不加衣服,不是衣服,是为什么不再穿着战甲了。他送的战甲就在寝室里的角落,旁边是那把寒气逼人的银枪。
每日每夜它都在角落里,时刻吸引着她的视线,提醒着她那段戎马生涯。但那回忆却是梦魇,一回想心似乎就要裂开一样,所以她只好流连在门外去看繁花和游鱼。
她依旧收眉驯服地低声回答,「这身衣服够了。」
这样的日子够了,其他的她没力气去要。
眯着眼睛看她,殷夙傲眼中带着淡淡的怒气,这不是凌千萝,这不过是个躯体而已。但可悲的是,即使是躯体,他也不想放手。
猛地打横抱起她,大步走向寝房。
珠帘清脆作响,花园中吹来的暖风香尘把白纱扬得如烟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