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算将破甲游龙枪放在这把银枪面前,依旧还是显得失色。
「这是我用长月国最好的雪山寒钢为你打造的。」殷夙傲在手上把玩片刻,然后把它捧到她的面前,「只有它才配得上你。」
凌千萝不能说自己不为之心动,盔甲和兵器一向是她最亲近的东西,它们占据了她人生大半的注意,可是……
她倒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问:「你不怕我用这些杀了你?」
「你不会!」
他笑得笃定,「你不会的,因为你根本不会接受。」太了解她了,毕竞他们都是相同的人。
「我们都不会接受施舍,宁可凭自己的力量去得到,所以你不会要的,更别说用它杀了我。」
看到一样心动的东西,殷夙傲会把那样东西的主人全部消灭掉,让它完全的属于他,一点儿也不能沾上任何人的名字。
而凌千萝则会用等值的东西去交换,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绝对不会平白占他人便宜。
果然,她黯淡了神情,看着天曦国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复杂。
「在下已经是败将之身,只怕也配不上这些神物,还是请将军自己消受吧。」
「不,我会留给你,总有一天你会甘心穿上它们,成为我的凌千萝。」
她回首静静看着他那张妖冶的脸,然后宣誓般的冷道:「不用了!殷夙傲,无论你再怎么自信,世上至少会有一个人让你明白邪不胜正。」而她一定是那一个!
殷夙傲喉头滚出一串低低的笑声,「那么现在呢?」
现在可是她落入他的手心,而他根本没对她做任何事情,她的骄傲就把她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她慢慢低下头,然后默默无语。
讥讽的笑又回来了,殷夙傲轻轻的把银枪在手中耍了一个招式,凌千萝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这是凌家枪法,难道他那一年已经学会了?他去凌家其实是去偷师的!
彷佛察觉到她的心思,他收住了银枪。
「好看吗?」
「小人!」
殷夙傲愉悦地笑了,「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教你落日国的战戟,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她怒喊,「不希罕!殷夙傲,你可以羞辱我,但是你现在也是在羞辱你自己!」
他仰天大笑,「你在跟我说那些忠诚吗?」陡然止住笑声看着她,「不,我没有,我只忠于自己。」
凌千萝因他的笑声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她的内伤仿佛因为动气更严重了一些。
看着低头喘气的她,殷夙傲眼中带着些许柔软。
「千萝,我们来个交易如何?」
她看着他的眼睛,带着防备,心思动得太多,眼前又是一阵晕眩,模糊之间,她听到他宛如从天边飘来的声音——
「我让你回去一日,然后你安心待在我身边三十天,如何?」
「我……我不做交易……」意识变得飘怱,但是他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地传来。
「你不想知道现在的天曦国如何了?还是你有自信不吃不喝地逃出这里?」
她想知道军队伤亡如何,皇上如何处置那些已经被战争折磨得满是伤痛的战败士兵,也担心她的白练。
可是她更害怕丢了武将的尊严。要知道,她除了做好一个武将以外,再也不擅长任何事情了。
他看着她挣扎的虚弱模样,邪魅的眼中带着些许心疼。
「何苦挣扎?你到底想跟自己抗争到什么时候?」
凌千萝忍不住想反驳,张口却又是一股腥热,点点殷红染在白纱上,那张脸竟然比纸还要白。在她倒下的瞬间,殷夙傲接住了她,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明白她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流失,就像他十一岁抓到的那只雪鹰,费尽心力抓住它以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它自尽在自己面前。
伸手摸了下她的脉门,内伤已经在虚弱的身体内肆虐。
望着她的脸色,殷夙傲眼中是不能遏制的狂怒。
「你别想死!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死!」
第6章(1)
无边的大雨蔓延着,她缓慢地向前走着,凌家的花园内一个人也没有,然后她看到了滂沱大雨中,地上倒着一个女孩。
女孩消瘦的身体半趴着,双眼紧闭,雨水从她的眼睛蜿蜒到了地上,像两条长长的泪痕。那是七年前的自己?凌千萝站在十五岁的自己面前,怜悯地看着。
她不曾后悔成为武将,可是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那么让人心疼?
伸出手想帮年少的自己遮雨,可是雨水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是透明的,她救不了自己。
望着下雨的天空,她真的在怀疑了,世界上真的有对错吗?
为什么她抛弃了自己去成全他人,现在却变得如此悲哀?
正在想着,花园边的长廊出现了一个如花般绝美的少年,他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女孩,嘲弄地笑了一下后慢慢踏入了雨中。
伸出的手先是探了下女孩的气息,然后伸向她的咽喉,那一瞬间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杀了她,但是女孩忽然咳嗽了一声,这一声仿佛熄灭了少年眼中的杀意。
他缓慢地把女孩抱了起来,在他站起的刹那,女孩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然后是几乎被雨声淹没的一声微弱低喃,「好累啊……」
少年踏入长廊的脚步顿住了,他环视了一下花园中各种习武器具,轻轻笑了,「国?家?不过是笑话,不如跟着我吧,当我的武将、我的女人!」
抱着女孩的少年越走越远,凌千萝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那是七年前的殷夙傲,那时候他就已经定下了这样的诺言吗?
下雨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终天色越来越黑了起来,直到最后她被淹没在黑暗中。
然后周围传来了对话声。
「她的内伤如何了?」
「淤积在胸,而且这位姑娘有许多旧伤,加上她多日不食水米,所以可能恢复得要慢点。」
「那你该明白怎么做了,落日国所有的药随便你用,她绝不能有任何损伤。」
「是!是!将军,我们知道了。」
然后是脚步远去的声音,彷佛是谁出去了,接着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了,唇上也有了奇怪的酥麻。
一阵温热的鼻息缓缓滑过她的脸靠近了耳际。
「千萝,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喜欢上一个东西的时候,是喜欢它的全部。所以什么样子的千萝我都喜欢,如果不愿意清醒地活着,那么就这样也无妨。」
这样的男人……凌千萝心口一阵寒意,努力地想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
温柔的体温还在笼罩着她,那种仿佛被灼伤的视线在身上蔓延,最后她的腰被环住了。
「安心在我怀里睡吧,你注定是我的。」
黑暗又压了下来,凌千萝的意识又开始模糊,最终那种温暖的黑暗包住了她,她再次沉睡。
*
这次的黑暗中,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院子,院子里满是尸体,但是在血流成河中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那是少年殷夙傲。
依旧是记忆中阴柔绝美的脸,只是他身上少了那种嗜血的杀气。
一个恭敬的小官靠近了他。
「状元爷,请速速准备回京吧,这里下官会厚葬。」
殷夙傲看着天空没有动,他甚至没看脚下的尸体一眼,许久以后,他轻轻地问:「为什么杀他们?」
小官的脸上有些尴尬。「下官也是奉旨行事,状元爷和下官是为朝廷、为皇上尽忠,还望状元爷体谅。」
望着天边的视线终于拉了回来,那薄而优美的唇边慢慢地吐出危险的话语。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朝廷?什么是皇上?凭什么我要尽忠?」
「状元爷……」小官惊恐地看着殷夙傲手中的长戟缓缓扬起。
犹如地狱中浮起的笑声由低沉慢慢地扩大,最终变成了厉鬼般凄厉狂笑。
「朝廷?国家?」摄魂的笑声中,血花四溅,随着眼前尸体的扭动,潮水般的官兵涌了进来。
「反了,状元爷果然反了!」
在官兵们惊恐的呼叫声中,墨色的长戟飓风般挥动着,哀嚎四起的时候,邪鬼降临般的绝美脸上尽是残忍的狂笑。
「什么国什么家什么君什么臣!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
凌千萝静静地看着这片人间地狱,血喷洒过来,穿透她的身体落入尘土。
但是她第一次发现杀人不再是残忍,那是一个少年失去亲人的发泄。国和家有时候根本不能并存,而不能并存的理由居然是皇上不能忍受自己用过的女人被凡夫俗子占有。
君何以为君,可是他们臣却还在感恩戴德。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堆满了尸体,殷夙傲抵着长戟站立着,那张鬼魅般的脸上滴着别人的血,可是她知道,那血中还有他的泪。
牺牲,得以成全。
她肯,可是他却做不到。
直到眼前的幻境再度消失,凌千萝还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想着那张淌着血泪的脸。
他们都是寂寞的人,寂寞得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甚至现在连自己都找不到了,所以才会彼此吸引,所以殷夙傲才会那么渴望的想捕获她,或者说他其实是在寻找另外一个自己,一个驯服的殷夙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