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去想悲观的事情,我不断告诉自己。
换个角度看,当幽灵女友其实满幸福的!
想想看,有谁能像我一样,像住进了男友的口袋里,二十四小时不用离开他?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眼光总是不愿离开他吧?
不用他理会我,也不用他哄我,只要让我静静待在他身旁就好。
他每天早餐、午餐吃了甚么,在工作上有没有被人欺负,笑了多少次,皱了多少次眉,揉了多少次鼻头,搔了多少次头发,我都想看。
不想错过凝望他的每一分每一秒。
因为谁都不知道,哪一分哪一秒,会是最后的一分一秒。
因为幽灵不用睡觉,连他睡觉的时候,我也可以整夜望着他。
心满意足地看个够。
不过,风早好像做了可怕的梦。睡梦中,他不断摇着头,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在半夜惊叫着醒来,大口喘着气。
看似从梦魇中惊醒的风早,调过脸像搜寻着我。
我抱起蓝眼娃娃贴上他的脸。
风早默默地眨着眼睛,望了蓝眼娃娃好一会。
“染林,我做了和你一起的梦啊!”平静下来的风早,以梦游般的表情说完后,微微一笑。
风早没有再说甚么,重新躺下来拉上棉被。
仿佛,舍不得梦境的召唤。仿佛,好想再次回到那个梦魇的怀抱中。
我困惑地一直凝视着他的睡容。
这一次,他好像堕进了无梦的安眠中。我不安地伸出手抱着他。
祈愿,我的双手,能探进他的梦境里,为他抹去一切哀愁烦忧。
风早嘴角含笑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由我们出门开始,周遭的气氛便怪怪的。
首先是风早公寓大楼的看更叔叔。
风早踏出电梯时,我想是像平常般跟看更叔叔点点头打招呼吧?
架着黑框远视眼镜的大叔,微微张开嘴瞪着风早。
“啊!文先生……”大叔蹙着眉站起来,以很奇怪的表情盯着风早。“你没甚么事吧?”
“嗄?”风早跟我一样摸不着头脑。
“啊……”大叔一脸吞吞吐吐地望着风早。
“怎么了?”
风早的笑脸神清气爽,如沐春风。
“唉!没甚么……”大叔垂下眼睛。
风早耸耸肩。
我们一起走出街上,在公寓大楼附近的公园散步了一会儿,才去停车场取车。
我和风早坐在公园长椅上,我望着风早滋味地吃着从茶餐厅买来的牛油菠萝包时,有好几次,经过我们面前的人们,也回头朝风早看,然后窃窃私语。“我脸上有甚么吗?为甚么人们都盯着我看?我今早好好刷牙洗脸了,还刮了胡子!”风早喃喃地问。
我摇了摇他口袋里娃娃的头颅。
我也莫名其妙啊!
回到风早的工作室,刚踏进接待处,原本在翻看时装杂志的娃娃脸接待小姐,抬头望见风早,手里的杂志滑落桌子上。
“嗨!早晨!我今天会在剪片室。前天拍的MV今日要做好后期。”
风早已经告诉过我,这工作室是他和几个同业一起开设的,在工作室内每人有自己的办公桌和电脑,但一些昂贵的拍摄和剪接器材,则是合资购买的投资。
接待小姐大力眨着眼睛,一副被人掐住咽喉,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的表情。
“喂!早哥,我昨天就替你做了booking。”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那个脸孔圆圆、身材高大的小弟,我在前天的拍摄现场见过他。他好像叫阿宝,是工作室里几个导演的共同助手。
阿宝来到风早身后,拍拍他膊头。
风早回过头去。
阿宝的手僵在半空,呆呆地瞪着风早。
风早没好气地环视着接待小姐和阿宝。“你们到底怎么了?一副见鬼的表情!”
风早街口而出后,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娃娃的头。 、
“才没见面一天!你发生甚么事了?”阿宝终于垂下手,但还是一脸张口结舌的表情。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甚么!”风早没好气地摇摇头。
“你今早起床没照过镜吗?”阿宝的大眼睛好像要从眼眶跳出来了。
风早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你看不到我刮了胡子吗?”
阿宝的眼睛慢慢眯成一线。
阿宝突然一手环着风早的肩膊,把他拉到工作室的走廊外,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阿宝像自言自语般喃喃说着:“就是跟女人玩通宵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呀!”
“你到底在说甚么?”风早望向工作室玻璃门自己的倒影。
“我今天看起来很有精神呀!我像生病的人吗?”
正如风早所说,玻璃倒映着他神采飞扬的脸。
阿宝的眉心众拢。“你看不到?”
“看不到甚么?”
阿宝定定地瞪着风早玻璃中的身影。“不是吧……”阿宝像自言自语般呢喃着。“你好像老了二十年呀!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风早嗤之以鼻地一笑。“你开甚么玩笑?”
阿宝调回脸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风早。“早哥,你说你前几天目击过交通意外,是吗?”
风早的脸微微变白了。
我也张惶地站在一旁眨着眼睛。
“你……会不会是招惹了脏东西……就算生病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的。你脸如死灰,双眼凹陷,枯槁得不似人形……会不会……被鬼缠了……”
风早大声打断他。“不要乱说!”风早激动地握紧拳头。“才没有那样的事,没有那样的事……”风早的声音渐渐低沉
下去。
“喂!你们两个大男人在吵甚么?”办公室另一个男人手里捧着迷你摄录机,一把推开玻璃门走出来。“阿早,我一直等你回来。我昨天刚买了这部新机,最新型号的,你看看!”小个子男人一脸兴奋地把镜头朝向风早。
男人呆愣的脸慢慢从摄录镜后探出来。“阿早……”
风早受不了似地拨开男人的摄录机。
“你们不要像见鬼般瞪着我,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甚么?”
风早一手抢过男人的摄录机,把数码片段调校回数十秒前,再按播放键。
风早指指身后的玻璃门,又指指液晶体荧幕里的影像。
“我看起来根本好好的,你们到底在搅甚么恶作剧?”风早低吼。
但是,风早指着液晶体屏幕的手指僵住了,我也吃惊地掩着嘴巴。
在我眼中的风早,在玻璃倒影里的风早,明明一脸神采飞扬,但是,在液晶体屏幕里的他,憔悴得像一具枯槁的骷髅头。
风早和我一样,倒抽一口气,不能置信地瞪着屏幕里显示的影像。
“你一定是在那车祸现场沾上脏东西了!”阿宝和叫庄逊的矮小导演在剪片室里逼问风早。
“甚么脏东西?你们不要那样说!”风早一直把手放在口袋里,紧握着蓝眼娃娃。
“你看起来一副垂死的样子呀!那个遇上车祸的女孩死了吧?你是不是做了甚么,让她盯上你了,原本她跟华憧一年前一样,在同一个地方被车撞倒,听起来就够毛骨悚然的了!”庄逊苦口婆心地说。“阿早,我听过你说小时候的事,你不是跟小时候一样,跟鬼魂玩起通灵游戏吧?”“没有!完全没有!”风早抱着头。“庄逊,我们是好朋友,但这件事你不要插一手!”
“甚么插不插手?人命攸关呀!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子,自己
“甚么也没有!我前几天目睹了一宗车祸,那女孩跟……华憧在同一个地方被车撞倒,救护车没来到就断气了。我跟警方录了口供就回家,前天一整天在拍摄,昨天窝在家里,甚么事也没有发生。
庄逊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一般人看见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庄逊指指手提摄录机里拍下的影像。“都会害怕吧!你明明隐瞒着甚么!”
风早只是沉默地摇头。
我远远缩在剪片室角落的地上,咬着唇抱着膝,不知如何是好地望着风早。
风早拾起脸来,像感应到我在那儿般,眼光直直地望着房间角落,朝我露出软弱的微笑。 、
没有事的。风早的眼神像在跟我说。
我像小猫般把身体缩得更小。
“阿早,你听我说……”庄逊把双手放在风早的肩膊上,望进他眼睛里。“我婆婆是当问米婆的,她跟我说过,人死后,就应该离去。最幸福的人,会在死后一刻无牵无挂地离去,也就是安息了。不过,大多数人,最初都会眷恋尘世不愿离去,所以才有死后七天的回魂日。这七天,就是让那些灵魂好好跟人间说再见的日子。第七个回魂夜,他们会有离开的最后机会。如果那时候还放下下,就只有永远流落人间当孤魂野鬼,那才是最痛苦的。阿早,我不知你发生了甚么事。华憧的事也好,这女孩的事也好,我都一不清楚。不过,你会变成这副样子,就不是单纯跟幽灵通通灵谈谈话,而是被死死地绊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会要了你的命!”庄逊摇撼着风早的肩膊。“那是平安夜发生的意外吧?”庄逊顿了顿。“明天就是第七天。听我说,为她好,为你自己好,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