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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他好整以暇问:「啧啧,要是我收你进房,你也肯?」

  织心一愣。

  「说话啊!」他低喝。

  「奴婢出身贫贱,配不上大贝勒。」织心答。

  「你的意思是,你不肯?」

  「不是,是奴婢配不上大贝勒爷。」

  他挑眉,然后评一句。「乏味。」

  转身,他走回床边,瞪着她看。

  织心凝望虚空,藉此避开他的眼神。

  「告诉我,你几时学会奴性的?」他忽然这么问她,听起像是故意的。

  这话问得羞辱人。

  织心脸色凝白,她沉默。

  「说话!」他沉喝一声。

  「大贝勒要奴婢答什么?」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奴婢不知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他嗤笑。「嘴巴长在你脸上,该怎么回答便怎么回答,有何困难?」

  她回眸,对上他的眼。「奴婢还是不能回答。」她平静地说。

  雍竣眯眼。「说个理由。」

  「大贝勒是主子,」她面无表情说:「奴婢这样答,随时会被逐出王府。」

  他瞪着她,片刻后撇起嘴。「这话,总算有了真情。」

  似乎,他暂时满意了。

  饶过了她,他翻身上床,拿起书册继续阅读。

  屋里,看似是平静了。

  然而,织心的心发颤。

  她的手抖着,她的心寒着……

  三年了,他的性子没变,只变本加厉。

  三年前,如果不必说话,她就根本不想与他说话。

  因为她的主子,巴王府大贝勒,是天底下最难侍候的爷。

  织心一直认定,八岁那年他将自己从福晋身边要来,只为折磨她。

  绿荷太天真,压根不明白,她侍候的是一个怎样的主子——

  在他面前,说假话不是,说奉承的话更不是!

  唯有说不得的真话,能讨他心欢。

  而真话岂止说不得?

  要是说出口,她早已被逐出王府。

  但是,她不说真话,他却不肯罢休她。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说些不真不假的话?

  侍候他七年,她一直学不会。

  故此,这三年来,他虽不在府内,她却没有一日不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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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雍竣臂上的伤口忽然恶化。

  大贝勒发起高烧,大夫夜半过府,见了这般情状也焦急不已。

  「伤口似乎又化脓,这脓血要是不出,怕伤势又要加重。」大夫道。

  「可腐肉不是已经剔除了吗?我看竣儿白天精神还好,怎么到了夜里病情却恶化了?」福晋见长子精神萎靡,额上不断冒出一颗颗豆大汗珠,不禁心急如焚。

  「伤口太大又深,本就要小心照料,意外难免。」大夫答。

  「那现在能怎么办?要再把脓血挤出来吗?」福晋又问。

  「倘以外力压迫,恐怕伤害到里头刚长出的新肉,现在唯一办法,只有靠人来吸清脓血。」

  「吸清脓血?」福晋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大夫的意思,是要以嘴吸清伤口里的脓血吗?」织心问。

  福晋睁大眼。

  「是,正因为已剔除了腐肉,脓血积在血肉与新肉之间,不能再妄加施力,必定要以嘴小心吸除伤口内的脓汁。」大夫解释。

  「这谁都能做吗?」织心再问。

  「当然,只要不怕腥恶,便可以做。」

  「那么,这工作就让我做来吧!」织心说。

  「你?」福晋揪着心,颤声道:「织心,你愿意为大贝勒吸清伤口里的脓血?」

  「是。」她回答。

  「可是,」福晋瞪着雍竣伤口上的恶露道:「你不怕脏、不怕血污吗?这可是要用嘴去做的事,不是用手。」

  雍竣的病情虽然转重,但是仍有意识,他混沌的目光一直盯着织心,没人能明白他此刻心底在想着什么。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会为大贝勒把伤口上的恶露吸清。」她转身对大夫说:「现在就开始吗?」

  「是,脓血要吸清了,才能再上药。」大夫道。

  「好,我现在就做。」织心从屋内箱笼取来一方洁净的白帕,就坐在床边,低头吮住伤口,一口一口,慢慢的、耐心的、坚定的,为大贝勒吸去伤口上的脓血。

  过程中,连福晋都别开了眼,不忍卒睹。

  恶露吮出,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福晋不明白为何织心能忍受?竟然不会作呕?

  待脓血尽出,已是一刻钟后。

  「可以了。」大夫检视伤口,然后道:「我先以药汁清洗伤口,再行上药,今夜应可保住大贝勒无虞。」

  「如果明日大夫要上药,我再为大贝勒吸清其余脓血。」漱过口后织心说。

  「看来恐怕还得如此,这伤口恶露非一次、两次就能清除干净。」大夫道。

  福晋已呆住了,原来这过程还不止一回。

  之后大夫便为大贝勒上药。

  雍竣闭上眼,他虽体力健壮,然而经过数夜折腾,体力在今夜已经耗尽。

  送走大夫后,福晋紧紧拉住织心的手,眼底泛着泪光喊:「我的好织心!你做了大功德,你是你大贝勒的救命恩人!」

  「福晋,快别这么说,奴婢只做了该做的,没有什么恩德,更不是大贝勒的什么救命恩人。」她扶着福晋,容色恳切。

  福晋摇头。「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好的孩子?这是咱们王府之幸,是竣儿的幸运!」

  织心扶福晋坐在屋内的小几旁,回身为福晋倒一杯热茶。「福晋,您压压惊,方才那景况不该让您瞧见。」织心只说。

  「你怎么能这么贴心、这么可人?你怎敢为你的大贝勒吸脓血?你让我太感动了,织心,你让我想不到该怎么报答你!」福晋说。

  「福晋,您快别这么说。」吁口气,织心缓声说:「福晋忘了,织心是奴才,就算您要奴才舍身救主,织心也不能说不,何况只是吸清脓血这样的小事?」她真诚地说。

  「不,这不是小事,你可以不做,你明白我不会勉强你。」

  「正因为如此,织心一定要做。」她说的淡然。

  「好孩子,」福晋把织心的手握得更紧。「我儿有福,上哪儿再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孩子?」

  福晋说到此,雍竣眼皮动了一下。

  他只是累,并未睡着,织心所说一字一句,他尽收耳底。

  「折腾一夜您累了,让绿荷姐先侍候您回房歇息,好吗?」织心问,未因福晋的夸赞而高兴。

  「好,不过你也累了一夜,也该歇息。」

  「奴才不累,奴才要留下来看顾大贝勒。」织心将福晋的手,交到绿荷手中。「绿荷姐,福晋劳驾你侍候了。」

  「应该的。」绿荷临去前特意看了织心一眼,才搀扶主子回房。

  福晋离去后,织心依旧留在主子屋内守夜。

  「你回房吧!我没事,不需照料。」雍竣忽然开口,他的声调疲惫。

  织心抬头,看见他仍闭着眼。「奴婢会留在这里守夜,一直到大贝勒康复。」

  他半睁眼。「你实在很固执。」沉声说。

  织心不说话,她站起来翻搅炭盆,让炭火更旺。

  瞪着她的背影,他沉眼道:「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我叫你做什么你都肯做,表面上看来确实像个奴才,可惜你的固执露了馅!织心,纵使九年过去,我看你还是老模样,表面顺从,实则反骨。」

  她停了手,僵在火盆前。

  「这两天我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知道奴才两字怎么写,大概也只有你柳织心了!」他沉笑,接下说:「不过,这可能吗?奴才是学来的,没有人天生是奴才,除非有超人意志,能隐藏性情,在主子面前做个双面人。但这样的奴才,正因为有自己的意志,—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叫驯服!」

  听到此,织心慢慢转过身,正眼对着他。「大贝勒,您究竟想对奴婢说什么?」她神色平静。

  雍竣看着她,似在研究她。「我想说的,不都说清楚了?」

  她没说话,还是静静回望他。

  「你不必替我吮净伤口,何必勉强自己,凡事一定做得这么漂亮?」他道。

  他的眼神有伤人的冷淡。

  但织心决心视而不见。「不管大贝勒怎么想,见到您受伤,奴婢只是略尽本分协助大夫而已。」

  「我看你还是不明白,我不喜欢这样的你!」雍竣瞪着她,一字一句沉声道:「做为一名奴才,你好像太完美了,完美得没有人性。」

  她与他对望。「大贝勒以为,何谓人性。」

  「看到血淋淋的伤口就该作呕,这才像个女人。」

  「大贝勒喜欢这样的女人?」

  「我喜欢这样的『奴才』!」他冷笑。「在我身边的人要跟我朝夕相处,太完美的奴才,只会让人不安。」

  「奴婢不懂,做为一名奴才,难道不该事事求完美——」

  「没有人能做到完美!不管是不是奴才,太完美了,就不叫人性!」他淡道。

  她与他对望,过了许久,她终于了然……

  「奴婢明白了,大贝勒认为,奴婢是虚情假意吗?」她问。

  雍竣沉缓地吸气,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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