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苹告诉过她,大哥有一个很重要的恩人,若不是此人赠金,就不会有今天的牛老板;她好奇地问那恩人是谁,采苹却说大哥也不知道。
那时候,她赔给大哥哥一个大元宝……牛青石和大哥哥黝黑的脸孔相叠在一起……他就是那位大哥哥?!这位大姐就是他的未婚妻莲心?!
剎那间,一切事情都明白了!她总是想不透,牛青石为何愿意一把火将二千两借据给烧了,这不是他的豪气,而是他要报恩!
她相信,牛青石绝对是认识她的,不然天下哪有一个傻瓜肯用二千两欠债当聘金,而她不想嫁他,他干脆全部不要了,接着还帮她开店……
原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报恩啊!
她心底顿时空了一大片,有着无边无际的空虚感。
「莲心,真的是妳。」牛青石只注目在那妇人脸上。
「我──」莲心泪流满面。
「妳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呢?牛青石无法再问下去,又问道:「妳的丈夫,许少爷呢?」
「我……呜……」莲心哭得更伤心。
牛青石双眉深锁,沉声道:「进来粮行坐一下,妳有什么困难再慢慢跟我说,我叫采苹陪妳。」他随即望向七巧。「七姑娘,不好意思,麻烦妳去喊采苹过来。」
七巧闷闷地走回铺子。她不介意牛青石要她跑腿喊采苹,她只是觉得,他似乎将她当成了外人,为什么她就不能陪莲心姐姐说事情呢?
唉,本来就是外人了,他和她的干系就只在一个「恩」字罢了。
报恩?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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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深宅大院显得格外宁静,偶有几声虫鸣,撩动深闺里的女儿心思。
七巧坐在灯下,手捻绣针,专注地绣着一张百子被。
一百个形态各异的可爱娃娃,象征多子多孙多福气,这是巡抚夫人特地为她女儿订制的嫁妆。虽然这项绣工费时又费力,但为了拿到一百两的工钱,七巧说什么也要努力完成。
针线穿梭,鲜艳美丽的图样逐渐成形。她自忖着,开店半年来,姑娘们口耳相传,她的小铺子生意日渐兴隆,如此日积月累,聚沙成塔,就算一年半还不成债,五、六年总该成了吧。
「妹妹,妳睡了吗?」门外传来夏仲秋的声音。
七巧忐忑不安地放下刺绣活儿,就怕他又要来劝她关店,但她仍走去开了门,问道:「大哥,这么晚了有事?」
「我有事问妳。」夏仲秋基于礼教,绝不踏进妹妹的闺房,就站在门口说话,语气显得有些兴奋。「妳是不是赚钱了?」
「赚钱?」七巧如实说道:「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利润,可那是要拿来还牛老板的。」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赚上一大笔钱还他,妳给我一百两银子。」
「真的?」七巧惊喜不已,但立刻问道:「一百两银子做什么?」
「周三公子有一笔大买卖,万事起头难,需要我们的银子帮忙。」
「出资?」七巧也是这两天才明白出资的意义和应得的代价。
「我不管什么出资入资,反正他说这笔买卖保证赚钱,到时不只连本带利还给我们,还会按月派上一笔可观的红利。」
「保证赚钱?该不会拿去放高利贷吧?」
「嗟!」夏仲秋脸色一正,斥道:「周家是何等大户人家,六个儿子个个读圣贤书,他们怎会去做这种缺德事,妹妹不要乱说。」
「万一他赔钱了怎么办?」七巧还是不放心一下子拿出一百两。
「不会的,周三公子很有信心。再说,凭他们周家的头脸,谁敢不卖他们面子?」
「他到底要做什么营生?」
「就是赚钱的营生啊!」夏仲秋被问急了,急道:「妹妹,我成日念书准备考秀才,结交的也是文人朋友,哪会去管人家的生意经。最重要的是赶快还钱,还妳自由之身,这才好嫁给周三公子。」
「什么……」七巧煞时脸红了。「我本来就是自由身……」
「妹妹,周三公子那天见到妳,心里很喜欢,他说,如果爹愿意将聘金降到六百两,他就会央媒人再上门说亲,我过两天再探爹的口气。」
「六百两?!」
七巧又气又羞,气的不是她的聘金行情一路下滑,而是大哥就这样轻易和别人谈她的婚事;羞的却是,原来还是有读书人愿意娶她的。
忆及周三公子的翩翩文采,她一颗芳心不由得怦怦乱跳。
「我听周三公子解释过生意之道了。」夏仲秋振振有辞地道:「所以我也不再反对妳开店赚钱,可大哥心疼妳,妳一定要答应大哥,只要周三公子上门提亲,妳就将店关了,准备嫁人。」
「那也得等到还清欠款再说。」
七巧并不立刻答应关店。送走大哥之后,不安的感觉缓缓袭来,取代了论及婚嫁的羞涩心情;她锁好房门,拿出放在床头的雕漆小木盒。
这几天牛青石不在,所有的收入都放在她这里,加上巡抚夫人给的五十两订金,她手头有着一百八十几两的现银。
如果大哥说的周三公子那笔生意那么好,那她愿意全数拿出,以求拿回更多的分红,这才能尽早还掉欠债。
牛青石要报恩,她也会报恩,销掉二千两欠款不是一件小恩情,她更不能让他继续「吃亏」下去,所以必须一分一厘算清楚,等将所有的钱还完了,她也就不欠他了。
为何他和她的关系就只是「钱」而已?难道没有其它了吗?
她将沉甸甸的荷包放回木盒里,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想掩起盒盖,她心念一动,拉开小盒里的小屉,拿出一枚铜钱。
大哥哥说,这是神仙钱,只要摸一摸,神仙就会保佑小姑娘。
没想到这枚铜钱一珍藏就是十年余,她将铜钱放在手掌里,静静地翻看、摩挲、把弄,瞧着瞧着,思绪回到了那个亮丽的夏日正午。
她终于逸出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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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黄昏,晚霞透过窗纸映入屋内,洒下一片温润的红光。
牛采苹提起裙襬,蹑手蹑脚跨出七姑娘小铺的门槛,只顾着留心脚步,一不留神就和迎面而来的牛青石撞个满怀。
「采苹,都大姑娘了,怎么走路的!」牛青石扶好差点跌倒的她。
「大哥,嘘。」牛采苹立刻拿食指比在唇上。
这一声嘘还挺大声的,气都吹到牛青石脸上了,他拿指节轻叩她的额头,笑道:「见了人就嘘,该不会妳这半个月来,天天练习吹鸭肚子吧?可别当大哥是烤鸭。」
「大哥就爱笑我,你怎不跟七姐姐讲玩笑话?」牛采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地看他。
「她不一样。」牛青石收敛神色,声音略低。
「有什么不一样?她比较漂亮吗?」牛采苹又笑咪咪地追问。
「别胡闹了,快回家烧饭去,爹没人喊他,就会忘了吃饭。」
「嘻,我回家了。还有,七姐姐累得睡着了,你别吵她。」
「妳怎地不叫她回家?我要是不过来,妳就放她在这儿睡觉吗?」
「我就是要过去喊你呀。」牛采苹拿两只食指用力往自己的眉头挤下去,摆出一张苦脸,很无辜地道:「哟,为了七姐姐骂我啊,呜,我好命苦,怎有这种心里只有嫂嫂没有妹妹的大哥啊……」
「采苹,妳再胡说──」
牛青石故意提高声音,又怕吵醒七巧,忙往里头瞧看,牛采苹趁着空档快速跳下门阶,一溜烟跑掉了。
牛青石深吸一口气,稍微平息被采苹取笑的奇异感觉。
好象是搔到了什么痒处──他微感惊讶。自他跟七巧相处以来,总是以礼相待,甚至刻意忘记他曾经与她订亲的事实;都将她当妹子了,他也可以不理会采苹的嘲笑,但又何来这种急欲相见的期待心情呢?
也不是没有出门十天半个月的,粮行里有可靠的掌柜和伙计守着,家里也有青云和采苹看着爹,可这回走了一趟安徽,他竟是夜夜想着如何尽快谈完生意,尽快回到苏州,好可以见……她!
悄声进到铺子里,就见七巧侧着脸,趴在桌上熟睡,夕阳余晖红艳艳的,也将那张姣好的脸蛋映照得更加娇媚。
再仔细一瞧,他不觉哑然失笑,因为她竟然趴在算盘上睡着了。
这样也能睡?
见她睡得酣甜,他实在不忍叫醒她,于是点起蜡烛,拿过凳子坐下,翻起桌上的帐簿,仔细查看起来。
才看了几行,他的一对浓眉便慢慢地聚拢了起来。
「哎,打盹了。」七巧揉了揉眼皮,又拿手支颐,懒洋洋地爬了起来,一见眼前坐着的人,立刻吓得睡意全消,赶紧坐直身子。
「啊!牛老板,你、你……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