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他要当个爱管闲事的老大哥,她就让他当个过瘾。
「牛老板,嗯,有件事想拜托你。」
「请说。」
「我在我大哥书架上看到南游记,他说这等闲书读了虚耗光阴,可我很喜欢,牛二写得真好,让我也好想去云南一游。但我姑苏城外寒山寺都没去过……哎!扯到哪儿去了。」七巧不好意思地扭着指头。「我想请牛二公子在书上帮我题个字。」
「好,妳将书拿来,我再交给他题字落款。」
「谢谢牛老板!」
七巧心头怦怦跳,乐得她直想蹦起来哈哈大笑。
能拿到仰慕已久的牛二亲笔题字,固然是一件乐事,但她和牛青石之间还能有二千两债务以外的事情可做,这件新鲜事更令她欢欣鼓舞。
她收拾的动作不觉轻快起来,脸上也漾着欢喜甜美的笑靥。
牛青石站在门口等她,见她眉眼含笑,若有所思,彷佛期盼着什么好事,既是欢喜,又略带一抹姑娘欲语还休的娇羞。
他想到方才她提到青云时的兴奋神情,也想到她面对周文德时的害羞眼神,心底竟溢出一股不知所以然的寂寥感。
「夏小姐,现在还有人上门提亲吗?」
七巧一愣,还不及收敛笑意,两颊火烫般的燥热已经烧了上来。
「牛老板,在还清债务之前,我绝对不会成亲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夏小姐好象喜欢读书人?」
「我……」关他什么事呀!
「我弟弟青云虽然没有功名,可他博学多闻……」
「牛老板,我都说不成亲了,你在说什么!我、我……」七巧又羞又气,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心情正好,他就非得提起别人不可吗!
牛青石刻意不看她酡红如醉的脸孔,仍放稳声音道:「我认识的人多,夏小姐提出条件的话,我可以帮妳留意。」
「我不跟你说了!」七巧索性跺了脚,揪起放了刺绣活儿的口袋,从牛青石身边穿过去,气势汹汹地跑走。
「夏小姐,等等!我送妳。」牛青石措手不及,赶忙掩起门板,把上锁头,掏出钥匙锁好,这才匆忙跟上去。
七巧在前头慢慢地跑着,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他跟来了,不觉抿唇偷笑。
她怎么就顽皮了?这样捉弄牛大老板是不是有点过分?可她只是让他关门,应该不为过吧?她想着想着,便摸向口袋里的钥匙,触手微感冰凉,她顺着钥匙的形状仔细摩挲,一下子就把钥匙握热了。
同样的七姑娘小铺店门的钥匙,她有一把,他也有一把,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可以打开这丬属于她的门。
「夏小姐,天黑危险,以后别这么晚回家。」牛青石这时已走到她身边,不厌其烦地嘱咐着。
「我不怕。天黑了倒好,家人就看不清是我了。而且就算你不送我,你也会叫汤元送我,不是吗?」七巧朝他一笑。「这样遮遮掩掩的,实在好麻烦,我不如在外头租间屋子省事。」
「夏小姐!」
吓到他了!七巧笑逐颜开地道:「我敢说,倒没胆子做呢。」
牛青石捏了一把冷汗,他绝对相信这个小姑娘有胆子做的。
小姑娘?不小了,也十九岁了,总不成教她为了还钱,因而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吧?
「牛老板,你有空教我打算盘、记帐、上钱庄办事,好不好?」
「我没空。」
那他就有空送她回家了?七巧转头偷笑。也罢,若他没空,她还不会在旁边偷学吗?
天上出现一弯新月,映出地上淡淡的一对人影儿;月儿弯弯,像是咧开了笑颜,欢喜看人间。
第五章
「呜呜,牛老板,您的大恩大德,小老儿感激不尽啊!」
牛记粮行门口,一个老人家紧紧抓着牛青石的手掌,又是痛哭流涕,又是弯腰鞠躬,要不是牛青石拉住他,恐怕他就要跪下磕头了。
「这是哪儿的话。何老板不要客气,既然是同行,能力所及,我只是帮何老板调粮应急罢了。」
「呜,要不是牛老板这一千石麦子的恩情,小老儿我这会儿已经让丁总兵给砍头啦,呜呜……怎知我的粮船进水了呀……」
接着让驻守城外的绿营缺粮,总兵暴跳如雷,立刻着人逮来专供粮草的何老板,可怜何老板再怎么有钱,一时之间也变不出那么多的麦子,幸好牛青石实时出面,三天之内就在江南一带调齐足够的粮草。
何老板感恩戴德地道:「牛老板您大人大量,是我心眼儿小了,当初你来开店,我还怨你抢了我的生意,处处说您的坏话,说您卖的是老米、长虫的、发霉的……呜!」
牛青石微笑这:「不提那时的事了。容牛某说一句话,请何老板别再卖劣质的霉烂白米给穷苦人家了。」
「啊?!」
何老板红了一张老脸皮,带着愧色,最后又跟牛青石打揖拜别,抹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走了。
「嘿呵!」
门外停着三部大车,几个脚夫汗流浃背,使力吆喝,来回进出,将车上的数百袋米粮送进了后头的仓库。
「几位兄弟,辛苦了,先喝口茶,再请进来吃一顿便饭。」牛青石面带笑容,让伙计送上一大壶清茶,亲自为他们倒茶入碗。
「这……不好意思啦,每次来都让牛老板请吃饭。」
「不用客气,粗菜淡饭而已,吃了才有力气上工。」
「那就谢谢牛老板了。」
七巧没事时,总是喜欢倚在铺子门口,静静瞧着隔壁粮行的动态。
看了这几个月来,她明白,牛青石能成功,不单只靠陈万利的教导提携,他还有与众不同的气度和本事,那是锱铢必较的市井商人所学不来的。
她嘴角噙着笑,准备回去看采苹的绣活儿。人家绣的是秀气的花朵或小鸟,采苹却绣上一只大番鸭,还在拿不定绣线的颜色呢。
门边走来一个衣衫破旧、脸色憔悴的妇人,七巧停下脚步看她。
「请问……」那妇人语气踌躇,神情畏怯,瞄向站在粮行门口和人寒暄的牛青石,又立刻缩回目光。「那边是牛记粮行吗?」
「是的。」
「妳有听说……呃,他们什么时候会发放济贫的白米?」
「我记得上回是一个月前,好象是牛老板送交县衙袁大人,让他们按册发放的。」七巧猜到了来人的心思,很小心地道:「还是,妳若要赊米,可以跟他们伙计说一声。」
「赊?叫我怎么还……」妇人低下头,黯然自语。
「我去帮妳说。」
「姑娘,不必了!」妇人受到惊吓,急急拉住七巧的袖子,一径地摇头道:「我这就回去,我……我再想办法……」
七巧转过身,扶住妇人过于清瘦的身子,柔声道:「这位大姐,家里没米给孩子烧饭了吧?牛老板他很好心的,妳以后有钱再还就行了。」
「可我……我……」妇人眼眶发红,哽咽难言。
七巧扶妇人往粮行走去,想到这个穷苦妇人都担心还不起米钱,父亲坐拥家产田地,却是大剌剌地接受牛青石抹销二千两欠银,她不禁为夏家感到惭愧。
牛青石送走客人,瞧见七巧带着一个妇人走过来,便等着她。
「牛老板,这位大姐有困难,能不能赊米给她?」七巧怕他犹豫,会让这位大姐难为情,马上接着道:「如果不行的话,你扣下我的欠款,做为这位大姐的米钱。」
「请问大娘需要多少米?」牛青石没有二话,又望着七巧道:「赊的是粮行的帐,跟妳无关。」
七巧早知牛青石会这么回答,也就朝他一笑,以表谢意。
「大姐,牛老板问妳要多少米呢,妳家里有几口人?」
「四个孩子,公婆,夫……」妇人一直低着头,似乎就快哭了。
「八口人。」牛青石立刻向里头的伙计吩咐道:「秤三斗白米出来,记在我的帐下。」
一听到三斗白米,妇人滚下眼泪。「姑娘,谢谢妳。」
七巧握着她枯瘦的手掌,安慰道:「要谢就谢谢牛老板,妳要不要先坐下来休息?妳手摸着冰冷,肚子很饿了吧?我去帮妳买两块饼。」
「我喊伙计去买。」牛青石又准备喊人。
「不了,不要麻烦……」妇人慌忙抬头,急促地阻止。
「莲心?!」
七巧正要好声劝说,突然被牛青石的叫唤给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激动情绪;而妇人被他一叫,立刻泪如雨下,低头不断啜泣,无言地承认这个名字。
莲心?好熟的名字,熟到立刻从七巧的记忆中翻寻了出来。
她这辈子到开店以前,认识的、听过的人大多只限于夏府的亲戚和家人,所见的外人并不多,所以她的印象格外深刻。
也是在这样的正午大日头下,云岩禅寺外,曾经有一个大哥哥,被莲心大姐姐的母亲狠狠地骂了一顿,骂到他魂儿都丢了,她年纪小不懂安慰也就算了,竟还撞翻他的担子,给他添惹了老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