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纯坐在梳妆镜台前,楞楞地看着镜中自己血色不佳的脸蛋。
这些日子以来,她吃不下也睡不好,终日忧心仲仲,整个人早已失去昔日的耀眼光采。
「格格,你脸色好差,要不要我找人来看看?」翠翠捧着饭菜走进来,担心地开口问道。
自从恪纯搬回这个帐幕后,翠翠早就不再唤她王妃,改为唤她格格。
她才不承认那个连一点情分都不顾的图察尔亲王是格格的夫婿,而这个什么蒙古王妃,不当也罢。
「不用了。」恪纯看了看食物,无精打采地回头。「我没胃口,拿出去吧!」
她不是存心要跟身体过不去,而是真的全无食欲。
「这又何苦呢?您还是吃点东西,别把自己饿坏了。」翠翠知道劝不了主子,只好先放弃。「格格,如果能从头再来,你……会不会后悔嫁给了王爷?」
恪纯心一颤,抬头看向翠翠,掩饰不住那眸子里微微流露出的几分茫然。
后悔?为什么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个字眼?如果她会后悔,又是为了什么而后悔呢?
后悔当初在木兰围场乱跑,被笛声吸引了去?后悔让图察尔夺走自己的初吻?后悔顺着父母的意思远嫁蒙古?还是后悔自己以为能够跟图察尔一起过幸福的婚姻生活?
「我不后悔。」恪纯的眼睛发酸。「翠翠,听到了吗?我说我不后悔……」说着说着,恪纯突然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瘦弱的身子跌撞在地上,就这样不醒人事。
「格格,格格!」翠翠大吃一惊,紧紧抱住地上的恪纯,向外头大叫:「来人啊,王妃晕倒了,快找大夫来啊!」
第九章
这是恪纯来到蒙古后,第一次生病。
躺在床上的她,只觉得每日昏昏沉沉,意识模糊,怎么也醒不来。在梦中,她仿佛回到了额娘身边,听她说话,一时之间又似是看到皇上和皇太后,都在微笑地看着她,甚至梦到宣庆哥哥带她出去玩的欢乐情境。
唯独没有的,就是图察尔的影子。
她明明在思念他,但为什么没有他入梦来?难道是上天要暗示她,她跟图察尔本来就是错配?
昏睡了五天后,恪纯终于清醒过来。
「我……怎么了?」
她瘦了一圈,整个人也病恹恹的,耳边听见一些人在低泣,也看到丫鬟们哀伤的神情,但就是没有人对她说什么。
丫鬓们互相拉扯衣角,最后终于推举了与恪纯亲近的翠翠为最佳人选,向恪纯说明情况。
「格格,你高烧不退,冷汗淋漓,粥吃不下,药也吃不多,这五天以来几乎都不醒人事,我们说话也听不见,真快把我们急死了。」翠翠娓娓道来。
「是吗?」难怪她觉得浑身虚弱得快要没有力气,身体仿佛被支解,好似有部分东西离她而去了。
「翠翠,你怎么可以隐瞒王妃呢,这是何等大事啊!」蒙古嬷嬷看不下去,坐到床边,拉着恪纯的手,沉痛地告知实情。「王妃,你腹中的胎儿流掉了。」
「胎……儿?」恪纯怔楞地重复这个各词。「你说我怀了孩子?却流掉了?」
「是,才两个多月而已,多可惜。王妃,难道你之前都没发现、没感觉吗?那是王族多么重要的子嗣啊!」
「没有……」她黯然地摸向肚子,声音控制不住的哽咽着,泪珠大颗大颗的滑落。
如果她知道腹内有胎儿的话,一定会好好珍惜他,养好自己的身体,不会使胎儿受到一丁点伤害。
「我们格格流掉了小孩,而且还生了大病,可你们关心的却只有子嗣。如果不是王爷这样误解我家格格,她就不会是在生气和伤心的心情下流掉了小孩,这一切都是你们不好。」翠翠也替恪纯委屈得哭了。
「翠翠,算了吧,算了……」恪纯越说越伤心,干脆拥着唯一知心的翠翠哭泣起来。
她不能怪别人,也不敢怪他们。她是有身孕的人,责任最大,她却没有好好守护自己的骨肉,她最该死……
「王妃醒了吗?」帐外有几个苍老声音飘了进来。
「长老大人。」蒙古嬷嬷向来人施礼。「王妃已经醒来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三位部落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们来到恪纯面前。「你们闲杂人等先退下。」
长老一说完,在场的下人们都一起身便离开了,连翠翠都被嬷嬷带走,恪纯连拽都没能拽住她。
双唇失去血色的她半坐起身,望着这班平时没什么交集的老人家,心里的不安恐惧益发扩大。
长老们虽然没有政治实权,平日也鲜少过问他们的事,但在部落里仍有一定地位,他们提的意见在民众当中相当有影响力。
其中一个面容徉和的老人,望了面如灰土的恪纯一眼后,便叹气地说道:「王妃,节哀吧,天意难违,这胎儿注定是来替你赎罪的,一命换一命啊!」
恪纯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市集发生的事情,不禁全身瑟瑟发抖。一命换一命,这是蒙古人对仇敌所下的诅咒吗?
可她宁愿以自己的生命作交换,而不是那可怜得连母亲都不如道其存在就消失了的小生命啊!
「图察尔他……知道我流掉孩子的事吗?」她双手绞在一起,咬着下唇幽幽地开口问道。
另一个老是臭着张脸的长老冷哼一声,轻藐地瞪规着她。
「王爷他知不知道都没有分别,事实就是你这个女人,竟然连怀孕了仍一点自觉都没有,因为你的罪过,害我们王爷重要的子嗣白白送命。这样的女人,如何能当我们的王妃?如何能孕育我们未来的王,使他健康成长?」
除了面容祥和的长老外,其他两人着实看这位大清来的王妃不顺眼。
她突然嫁来科尔沁部,还得到图察尔的全心爱护,实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她的存在,也打乱了他们私下的部署。
科尔沁部虽然强大,漠南地区在科尔沁部的统合带领下也兴盛起来,但断不能跟未来可能会连成一线的漠西、漠北势力相比。
图察尔需要的,是跟漠西、漠北的王族联姻,抚平蒙古族不同地区间的角力与冲突,而不是和这个满清格格谈儿女私情。
两位长老知道,爱慕图察尔的塔真相当嫉妒恪纯,连她那位在厄鲁特部担任参谋的兄长塔駜,也愿意协助解决恪纯这个阻碍物,一起化解部族间的对立关系。
如今恪纯连王族子嗣这张护身符也失去了,现在可是下手的大好机会,他们还在犹疑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没想到自己有了孩子……」恪纯愧疚万分地向长老们道歉。
「我有一个建议。」先前全没开口说话的长老,佯作认真地提议道:「现在王妃的身体真的很虚弱,王爷又出征不在部里,没人保护你,就怕会有人因为上次的事情而来骚扰你,不如我们先差人护送王妃回京养病,等身子养好了再回来,这样你意下如何?」
「你们要把我送走?」恪纯心底一惊。「我想你们没权这样做,除非是图察尔要我离开。」说是送她回去养病,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只是借口。
不,她不能就这么走。图察尔还没有回来,她要等他,要对他解释一切,要对他说对不起。就算他对她已失望透项,但她相信他对她还是有夫妻情分在,不会那么残忍地用这个方式弃她而去。
「这样好吗?我们擅自将王妃送回京……」一脸祥和的长老没料到其他两人竟有此打算,一时之间也楞住了。
王妃说得对,他们虽然是部落里的长老,但对王妃的去留的确没有决定权,除非是因察尔同意。
「我不信。」恪纯坚持地道:「他一定是因为不知道我小产的事,他知道的话一定会赶回来做定夺的。」
「也不知道王爷要过多久才会回来,万一耽误到你的身体,那我们岂不是罪该万死、对不起你们的满清皇帝了?放心,我们会将此事通知王爷的。」
「我……我要亲自写信告诉他。」恪纯才不相信这些一心想送她走的人,会对图察尔说什么好话。
「王爷不会理你的。他把你交给我们后就这样走了,想必是希望我们代他处理你的事,省得他烦心。」
「不,我求你们,让我写信给他,我求求你们……」只要他有回复她,不管内
容如何,她都会心甘情愿的接受。
其中那位慈蔼的老者耐不住恪纯苦苦相求,便答应让她亲笔写信,寄给远方的图察尔。
在这之后,恪纯又等了好几天,才终于等到军队定时传回部落的音讯和信函,士兵们寄的家书全已交到他们家人手中,偏偏就是她这个当王妃的没收到信件,教她不由得益发失望。
她拖着依旧虚弱的病体,来到长老的帐篷。她想知道是不是长老扣住她的信。
「王妃,王爷的确回信了。」慈祥的长老面有难色,表情有些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