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院里的灯次第灭了,院落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梆子声,夜渐渐深了,夜风刮过,只闻草叶作响,不听人声耳语,整个苏府彷佛已经睡着。
进宝嘴里嘟嚷了一句梦话,然后翻了个身,在梦境中继续甜甜沉睡。
而珏珍珠却被她这个动作吓得贴在墙壁上半天不敢动弹,她见进宝没有醒来的迹象,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这深更半夜,她鬼鬼祟祟到底要去哪里?
只见她身穿一件奴仆的男装,如云秀发被一块黑色布巾牢牢系住,手里抱着个小包包,十成十像是轻车熟路的小偷。
她来到花园的墙边,再三看过四周之后,顺着墙边一棵老树上去了,然后轻轻松松跃上墙头,瞧她那俐落的身手,哪有半点女孩子家的样子。
珏珍珠就是珏珍珠,最好永远也不要期望她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淑女,行不露足,笑不露齿,她有什么疑问在心头,就会靠自己的力量来弄清楚。
她不会做苏慕白身边的小跟班,再喜欢也不会。
她坐在墙头向苏府花园看了一眼,「其实我答应你不再骗你,这句话就是在骗你,我天生就是小骗子。不过呢,是人都会说谎,只看这个谎言是善意还是恶意罢了。」她自言自语了一阵,接着转过身跃于墙头。
从小便在外东奔西跑、东躲西逃的她,这点小小的高度哪里能困住她。
她要去哪里?当然是去找她的父亲,这个故事真相一日不完全打开,她便一日不得安睡。那是与不是,如同小虫噬心,痛苦难忍。
苏慕白不是她的哥哥,不是,也不能是。
这夜风如诉如泣,星辰如眼如心,她的一颗芳心寄在何处?
「苏慕白,如果你真的是我哥哥,我就永远不再回来!」珏珍珠暗暗说道。那见面不能相守,喜欢却不能表露的日子,她受够了!
月光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她没有回头,大踏步地往前走。
却不知,今夜夜色如魅,人影幢幢,伴着夜风在黑暗中前来,未来从来不可预期。当然,如果一切顺利,那怎么又会是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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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白心浮气躁,自从他听到苏老太爷要帮珏珍珠找婆家开始,到眼下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这种感觉他很久没有过了,从小到大,他所接受的教育就是温文君子,为人稳重,处事大方。
而现在,除了心浮气躁,还气急败坏!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交织在他心头,好像心里面有无数只小老鼠在啃挠,一股疼痛从心里漫出,蔓延到四肢百骸,呼出一口气,那气轻飘飘的,在屋子打了个转儿,透出焦虑的味道。
他眼睛喷火,嗓子发干,吐出来的话,一个字一颗小石子,掉在地上会起火星,「你再说一遍。」
苏守礼身子抖了抖,「我看到你妹妹从府里翻墙而出,手里还拿着包东西。」
「我就说这女孩双目过大,目光游移,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守信接着又说,完全没有察觉到苏慕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别说啦。」苏守礼打断他的话!「看样子,她好像是往灵塔寺那边去的。」
「是吗?」苏慕白突然站起来,「哥哥们就在这里待着,这件事情谁也别乱说,告诉我一个人就行。知道了吗?」
「喔。」苏家无胆败类三兄弟齐声应道,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在街上闲晃的时候,看到了那一抹小小的身影从苏府的墙头跃下。
当时以为是苏府遭遇了小偷,这三人虽然败家不成材,但本性不坏,心还是留在苏家,正想冲上前去见义勇为,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街上偶遇,曾经非常诚恳地对三人说十两银子可以花一个月的姑娘。
苏慕白那来历不明的妹妹。
这还得了,三人立刻敲响了苏府大门,让苏慕白的心浮气躁变成了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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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白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到珏珍珠房里,看看这三个人是否看错了人。
可是,在进宝不明所以的目光注视下,他惊讶地发现,这一切果然是真的,珏珍珠把枕头塞在被子下,又放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在被子前端骗人。
最最令人生气的就是,她还将梳妆台上的珠宝首饰席卷一空,虽然那值不了什么钱,但是,却令他怒不可遏。
这算什么,自己真心真意对她好,不求她会如何回报,只要一个真诚而已。
她却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骗子,她就是个小骗子。相信她只会倒楣,爱上她只会完蛋。
「进宝,小姐今天去灵塔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苏慕白就是苏慕白,就算怒火燃烧在心头,也能面不改色,头脑清醒问问题。
显然已经被小姐半夜不见这个事实吓呆了的进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吃吃地说道:「小姐,小姐她回来的路上心情不好,平时小姐多活泼啊,可今天连布庄和脂粉店都没有兴趣逛了。到底小姐在寺里怎么了呢?」
「在寺里?」苏慕白转念一想,那苏守礼不也说过珏珍珠是往灵塔寺的方向而去吗?「那寺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总管大人,小姐她一定是有什么事,否则不会这样做的,小姐她是个好人!」进宝看到苏慕白脸色不善,忍不住跳出来说话。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和我都没有搞清楚。」苏慕白长叹一声。
他大踏步地走出去,吩咐下人,「今夜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不能到老太爷面前去说。来人,给我备马。」
夜深、更残、星稀、月坠。寂静无人的街道上,马蹄之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答、答、答……今夜不入睡,好戏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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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珍珠抬起头看看灵塔寺的围墙,这可不比苏府,那围墙又高又破,自己要是动作大一点,还不立刻蹭下无数粉肩来,她可不要被当成夜闯寺庙打着香油钱主意的小贼呢。
老办法,先爬树,再上墙。珏珍珠站在寺外的树下看着树干深吸三口气,这要是英俊公子想见美貌小尼姑倒不失一曲佳话,可现在,男装美少女去见打杂老骗子,唉,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珏珍珠手脚并用上了树,可是到了墙头往下一看,几乎倒吸一口凉气,真是高啊。
可是,她一想到自己那卑微的爱情渺小的希望,突然就鼓足了勇气,往下一跳。
「痛。」一落在地上,她就忍不住低声轻呼起来,
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来,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一点。她揉揉自己有点疼痛的脚踝,咬着牙向今天遇到自己父亲的地方踉跄地走去。
才走没几步,就听到有人往这边来,她赶紧往树后一躲,心里直想着,真是烦人,为什么半夜老是有人会起来上厕所。
来人的脚步声一下重一下轻,还伴着一阵一阵轻轻的咳嗽声,听起来就像身体虚弱,待在庙里天天吃素一定是营养不良吧,唉,可怜的和尚。
珏珍珠正想着,心十中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这压抑的轻咳声,听起来竟是那样的耳熟。
对,很是熟悉的感觉,从前一定听过……天哪,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别人,正是她爹爹的声音!
可是爹爹为什么咳得这样厉害呢?
难不成爹爹病了?
她探头一看,那身上披着衣服,缓缓走过来的果然是她的父亲——躲债老手——说谎完全不打草稿的珏宝财。
「爹,真的是你。」珏珍珠低叫一声,全然不管珏宝财此刻的神情有多惊讶,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珏宝财显然被吓到了,「你怎么来了?」他低语了一句。
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天哪,我得赶快带你躲起来,要是让寺里的僧人看见,那可就代志大条了!」
珏珍珠傻乎乎地跟着他东躲西窜,就像六岁的自己拽着他的衣袖,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逃跑,坐在船中看着新年的烟花坠落……
这个人再怎么没出息,乱花钱,爱说谎,可是他是自己的爹爹,这一点永不改变。
「爹爹。」
「嗯,什么事?」
「我们、我们走吧。」
珏宝财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眼神里透露着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走吧,不就是为了钱吗?」珏珍珠晃晃手中的包包,「这里面的东西起码能卖个五百两,爹,我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吧,买一幢小小的房子,过年的时候放放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