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肘撑着桌面,唐忆情的双手捂着脸,就是低声痛哭了起来。只哭得萧子灵手足无措,几乎也要跟着哭了起来。
「你别哭了啊,忆情。我不怪你了,你别哭啊……有谁……是不是谁欺负了你?你说你说,我把他打得连他亲娘都不认得他!」
「哭得出来,也是好事。」谢卫国却只是微微笑着。
欸?看着自己的师叔,萧子灵只觉得等会儿所有的事情都要失控了。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我家十三口老小,都让胡兵杀了,女眷六个吊死在了大厅,现在我拿刀要去杀敌,却让人挡了下来,有谁比我有资格哭的!』
隔壁桌子,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翁,气得发抖。
萧子灵看着这个老人,只暗地里希望他别再惹事了。
「你吼什么呢,这战事停了,少死的何止上百人。」另外一桌的中年士兵,身上还穿著军服,拿着酒杯,喃喃说着。「不管如何,早停的好。早停一日,就多活几百个百姓。」
「停了?什么停了?」萧子灵问着。
「半个时辰前的事,华亲王跟察唯尔签了约,划地为界,不再打了。」那士兵指了指客栈楼下。「怎么,你没见到过河的人多了起来?」
「什么!……」萧子灵连忙朝客栈下看去,果然,本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如今已然是挤满了街道,喧哗成一片。
「要过河的,就快过吧,听说明日就不让人过了。」另外一个士兵说着。
唐忆情抬起了头。
「怎么可能呢!就凭华亲王一个人?他……」
当萧子灵忍不住喊着时,谢卫国沉默地捉住了他的手臂,严肃地看着他。
想起了前几日的事,萧子灵突然懂了。
所以……真是华亲王反了……
华亲王反了……华亲王反了……那玄武呢……玄武呢?
反捉着谢卫国的手,萧子灵的气息有些乱了。然而,谢卫国只是使着眼色,让他保持着沉默。
「……你们要上哪去吗?」唐忆情擦了眼泪之后,笑着问了。
「……我……我本要去软沙岗的,我……」心里也是乱成了一片,萧子灵颤着唇说着。
「软沙岗吗?」唐忆情轻轻重复了一次。「想是西边吧?那我就先告辞了。」
唐忆情轻轻笑着。
「……什么?」萧子灵看着唐忆情。
「趁着能过河,我想我还是继续往南走吧。」唐忆情微微笑着。
「……你也要走了……可你……要去哪里?要回山庄吗?」
「不回了……」唐忆情说着,可见到了萧子灵难过的表情时,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可我一定会常回山庄看你的,你……子灵……」
这下子,不是唐忆情哭了,换成了萧子灵。
只觉得天地换了样子,所有的人都要远去,萧子灵心里一酸,就是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客栈里有着伤心往事的,生离死别的,也跟着此起彼落地号哭了起来。这战争停了的时候,本该是欢欣鼓舞,可长久压抑下来的悲痛,却在此时宣泄着。
「子灵……」轻轻抱着他的肩膀,唐忆情低声安慰着,可萧子灵还是继续哭着。
「子灵,别哭了,子灵……」
「你走啊!你不是要走吗!走啊你!走啊!你管我哭什么!走啊!」萧子灵拨着唐忆情的手,哑声哭喊着。
「你别放在心上,我想他只是舍不得罢了。」谢卫国带着微笑说着。「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快些离去吧。说不得什么时候,这桥就封了。」
说是如此说着,然而唐忆情的手却依旧放不开那正伏案痛哭着的萧子灵。
看了看萧子灵,唐忆情为难地重新望向了谢卫国。
「我呢,是会叫你留的。」谢卫国微笑说着。「毕竟,这孩子需要人陪。可你,总要自己决定。留好呢?不留好呢?走了之后,一半解脱了,另外一半是不是还挂在了心上?毕竟,你们这一分开,也许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一辈子……」唐忆情低声重复着。
「……是啊,一辈子……」谢卫国微微笑着,垂着眼睛,浅浅喝着酒。
喃喃念着那太过可怕的话语,双手也是怎么都放不开那哭泣着的肩膀,唐忆情看着萧子灵,又看了看谢卫国,心里也是乱成了一片。
要走呢?还是要留?一再需要抉择的情境,这次却是更加的艰难。
渐渐的,萧子灵的哭声停了下来。他感觉到了唐忆情握着自己肩膀的手,于是缓缓看向了他。
唐忆情的眼神与他相遇了,有些痛苦,却又有些怜惜。
「不要因为怜悯。」谢卫国却是突然认真说着。「若你不愿,就不要留,这孩子总有要长大的一天。」
「您说的对。」唐忆情却是看向了谢卫国。「人总有放不下的事,而我这一走,也许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你……」
「与其一辈子就这么挂在心上,孰轻孰重我也总该要有抉择。留着,顶多就是让他寻着了……」唐忆情泛着有些无奈的苦笑。「可总也有要说得清楚的一天,就这么牵着、挂着,逃着、躲着,也是我的不对。」
「忆情……」萧子灵捉着他的手,低声唤着。
「其实啊……」轻轻拍着萧子灵的手背,唐忆情放开了萧子灵,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了下来,带着愉快的笑容。「我嘴里说的是要走,却压根儿不晓得能去哪里。一起走,也有个伴不是?」
萧子灵的脸微微红了。
「听见了没?」谢卫国看着自己的师侄,却是无奈地摇着头。「学学人家,你都几岁了,一点担当都没有。」
萧子灵对着自己师叔吐了舌,接着就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想到了玄武,却又是止住了笑容。
「怎么啦?」谢卫国问着。
「……师叔!」萧子灵扑了向前,抓着谢卫国的手臂。
「怎……怎么?有事就说啊……」
在客栈只待了三天,玄武帝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谢卫国才刚拆开信,萧子灵的头就迫不及待地挨了过来。
「喂。」谢卫国说了一声,于是萧子灵才悻悻然地走了开去,坐在了自己位子上。
而谢卫国看了没多久,唐忆情一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也是笑着走了进来。
「听说有消息了?」
「没错。」谢卫国看完了信,低声叹着。
「怎么?玄武现在还好吗?」萧子灵连忙问着。
「不好。」谢卫国看着他。「非常的不好。」
「……什么?」萧子灵愣了。
「我可以看看?」唐忆情连忙接过了谢卫国手上的信,低头读着。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啊?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萧子灵急了。
「萧子灵,玄武是对你不错,可你不要忘了……」谢卫国说着。「他害得你家破人亡,对你好是应该的。一仇一恩,功过相抵,你又何必在意着一个亡国之君?」
「……可是,玄武是好人,他……」萧子灵有些着急地说着。
「他怎么了?」
「他是我朋友!我说过要保护他的,我……」
「童言童语不必当真。」谢卫国摊着手。
可虽当时童言童语,心意却是一片的真诚。想起自己当日不告而别,他该要有多么着急。如今人事已非,只怕在自己逍遥度日的当时,他却是终日饱受折磨……
「一南一北,都有人宣称见到了玄武帝。」唐忆情把信交给了萧子灵,带着微笑说着。「如何?你要去救他吗?」
「当然!」萧子灵接过了信,低头读着。
「可今日就算赶了去,只怕也会扑场空。玄武帝可能即日就会被处决,羁押的地方也不能确定。你又有任务在身,能够耽搁这么多时日?」谢卫国说着。
看着萧子灵绝望的表情,唐忆情连忙就是说着。「事有轻重缓急,若软沙岗那儿并非十万火急之事,这一头身系天下安危的玄武帝却是命在旦夕,我们是应从权达变。」
「……对……对啊。」萧子灵连忙点着头。
「我是没有差别的,可你……」看着唐忆情,谢卫国挑起了眉。「危急之时,我只怕救不得你。」
「我……自是远远避着。」唐忆情苦笑。
「是啊是啊,师叔不用担心,忆情我会顾着的。」萧子灵连忙说着。
「怎么顾?」谢卫国挑着眉。「右手提着剑,左手抓着玄武帝,嘴里叼着唐忆情?」
「才……才不是!」萧子灵嚷着。
「谢大侠请放心,我……虽说武功不济,自保的拳脚还是有的。再者,若是有了什么危难,我也有长剑护身……」唐忆情说着。
「……我想问很久了,你以前使过剑?」
唐忆情的脸颊有些红了。
「是啊,忆情,你什么时候练的剑,我怎么都不晓得。」萧子灵也是问着。
「我……是大哥教的……」唐忆情的眼神有些仓皇地避着。
「大哥?哪个大哥?」谢卫国问着。
「……贵门派的,沈云开大侠。」唐忆情低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