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一路之上都是沉默寡言的谢卫国,萧子灵的话显得有些多……多到这十来天里说的话,加起来只怕比在山庄中的那些日子还多。
山庄美则美矣,然而想做事的都出了山庄,而留下来的,除了偶尔交谈问安个几句之外,只怕也与现在眼前这师叔一样寡言了。
「虽然跟以前比,可能对外头联系没这么方便了。重重的几道关卡,没里头的人引路也是进不去的。所以,师祖担心着大师祖回来时担了忧,才让我出来找找……顺道问问,为何这几个月来音讯全无……」
看着眼前依旧发着呆的谢卫国,萧子灵只觉得自己喉头有些紧痛了。
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萧子灵从身旁拿起了水瓶,喝了几口,顺道想着还能有什么样的话题。
『停!』
突然的,马车外头有人在喊着。萧子灵听见了,便是连忙探出了头去。
「车里是什么人?」为难的不是胡人,而是汉人。
守在桥前,后头是重重的木栅,前头则是约有十来名配刀的士兵。
「爷儿,里头是我老爷跟少爷,要往北方去。请爷儿好心,尽快为咱们奔走奔走。」前头的丐帮弟子只怕早已熟练,一边说着,一边就塞过了一小包的、沉甸甸的银两。
甚至没有遮掩地惦了惦,看来是挺满意这份量的。于是,就让萧子灵一行人的马车驾到了一边。
「一天只放一次,等一个时辰。」那汉人说着。
「谢官爷!」那两个丐帮弟子说得可热络了。
『官爷,您一次只放二十来人,那我们还得等上多久啊!』
远远的,几个平民百姓都在嚷着了。
「不准吵!多放了人,造起了反,你们担得起吗!」那官差回过头就是吼着,而眼见着前头似乎安抚不下,拔起了配刀就是恶狠狠地走了向前。
「师叔……」萧子灵回头问着。
「别惹祸。」谢卫国闭目养神着。
师叔是说的有理,可是……
「我下车透透气。」萧子灵说着,跳下了车。
眼前的大河面上吹来了清爽的凉风。还没过午呢,微带乌云的天空遮去了折腾人的烈日。
前头还有不少等着过河的队伍,见着了萧子灵也是和善地笑了笑。
萧子灵打了招呼后,就往前走了去。
河的另外一头,似乎也有着人在排队。
驾着车的、步行的、骑马的男男女女,隔着河也朝这边望着。
这边的急着想过去,那头的也急着想过来,这事儿可真有趣。萧子灵扬了扬眉。
「公子,上哪儿去啊?」一个妇人和蔼地问着。
「软沙冈。」萧子灵笑着说了。
「喔……八成不好走啊,路上几个地方都还在打着仗。」
……然而,这战事只怕就快要停了吧。
萧子灵自然不会说出口,只是望着河面暗暗叹了气。
可不晓得玄武怎么样了?现在他的天下乱得很,只怕也忙得焦头烂额了吧。
还有……忆情……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消息。说什么三个月就回,结果让他天天到庄门口等着,等到身旁的灯笼都熄了,天都亮了,才让自己师叔拎着耳朵回庄。
然而……说是如此说着,在其实可以说是孤零零的这段日子里,却也是想着山庄了。
师父也是一样的吧?不愿回山庄,却又思念着山庄。他还记得那些夜里,师父往南方的夜空看去的寂寥眼神。
……庄里的人都对我很好,师父。尤其是师祖,虽然整天冷冰冰的,但是灵儿晓得,她是整个庄里最疼我的人了。灵儿犯了错,师祖总是打不下手,只是让灵儿在自己房里跪着,跟您忏着悔,然后三师祖又会偷偷跑来放我……嘻……
『萧子灵,你透够气了吗?』
远远的,就是谢卫国的声音。
「来啦!」萧子灵连忙喊着,跑了回去。
河的这一头,又更繁华了。
几道关卡,越往北方,这战火的痕迹就越淡了些。
这头不远处是个小镇,于是几个人就往官兵指着的方向去了。
萧子灵又下了车,好奇地四处瞧着,跟着谢卫国的马车慢慢走着。
冷不防,萧子灵就让人擦肩撞了个正着。
「抱歉!」
那人连忙喊着,一边继续往河那头冲了去,想必是要赶着过河的。
然而,之所以让萧子灵停下脚步的原因是……
「等等!请等等!」
那人头上戴着黑纱帽,遮去了胸口以上的部分。一边喊着,一边朝河边奔了去。
本该是挡沙挡风的一般打扮,可在现在这阴凉的天里,却是有些突兀。
而且他……尽管是勉力跑着,那有些瘸腿的步伐,却是……
『不用跑了,今日你是排不到的,横竖过不了河。』
「排?排什么?」那人站在河边,却像是真的不解。
「一天只能放二十来人,排着过。你的号码牌。」那官差给了他一个号码牌。
那人低头看了看后,却只是惊呼着。「等我能过,不是要半个月了?」
「正是。怎么,有意见?大伙儿都是排着等过河,没人能例外。」
萧子灵见状,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一双脚就已经是走了过去。
「真的不能通融通融吗?我让人追着,很赶时间。」
「这里有谁不赶时间?走、走!不等就自己游过河!」
「怎么……」
「唐忆情。」萧子灵站在他身后,沉声唤着。
「大哥!」那人吓了一大跳,失声喊着,一边回过了头。
然而,见到了萧子灵,他却只是呆呆站在那儿。
「这位兄台……」
「你不认得我!」萧子灵胸口一把火气上扬,就是提高了音量。
而见着了萧子灵的怒气,那人更是呆了。
「兄台莫是认错了人?」那人低声问着。
「你不是唐忆情吗?」萧子灵忍着气问着。
「……我……」
『萧子灵,怎么回事?』谢卫国远远地走了来。
「……咦!」那人指着萧子灵,就是一声惊呼。
「我不睬你了!你根本就忘了我!」萧子灵气极,转头就走了。
「……等等!等等!子灵!等等!」那人连忙追着。
第二十九章 故人
萧子灵还在生气。
看了他一眼,自知理亏,唐忆情也只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才与两人在客栈中坐了定,便是缓缓取下了黑纱帽,将它放在了一旁,与自己的简单行李跟佩剑一起。
纯白的剑鞘上镶着一朵金色的云纹,吸引了谢卫国的目光。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
而等到唐忆情回头,便见到了萧子灵正在偷偷瞧着自己的眼睛。
飞快地重新转过了头,萧子灵的动作快得让唐忆情轻轻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萧子灵又回过了头来,怒目而视。
「对不起,我只是……」看着萧子灵,唐忆情笑得柔和。
看了他一会儿,萧子灵反而有些呆了。
「看来这几年,大家都变了。」谢卫国低声说着。
「……是啊,都变了。」看向了谢卫国,唐忆情轻轻说着。
「你的脚?」谢卫国问了起。
「给姓华的害的!说起这个姓华的……」说起了这个姓华的,免不了又要说起了当时救了他们的古长老。萧子灵嘴才刚张开,就是有些难过地重新闭了起。
他又何必提起让大家再伤心一次?
「我的脚……我早不在意了。」唐忆情轻轻说着。「也不能全怪人家,毕竟这也是我自小的残疾。」
「可你先前明明还能走的啊。」听着唐忆情不怪他,萧子灵不平了。
「……其实,这些日子来,如果我想,也能练着走的。」唐忆情看着萧子灵,轻声说着。「只是,也许是习惯了让人保护着,下意识里依赖着什么,所以日子一久,就忘了自己本是怎么走着的。」
「你也遇上了一些事?」谢卫国问着。
「……是啊。」唐忆情轻轻笑着。
打什么哑谜啊。萧子灵嘟着嘴,偏过了头看向客栈外了。
「可还是有人没变呢。」在萧子灵甚至没有注意到时,唐忆情轻声说着。「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年多来的日子,真的就像是场梦一样。」
「恶梦?」
「……不,是美梦。」看着谢卫国,唐忆情轻轻说着。「一场太美太美的梦,以致于我……自己晓得没有这个福气继续拥有……」
说着说着,语气有些哽咽的唐忆情,引起了萧子灵的注意。可在他回过头来看向唐忆情时,唐忆情已经带着微笑,偏过了头去悄悄把眼泪擦掉了。
「瞧我,吃顿饭呢也要说这些难受话。」他苦笑着。「难得见了面,这天赐的缘分,倒叫我糟蹋了。」
「……你为什么哭呢,忆情?」萧子灵问着。
「……我……」唐忆情正要勉强笑着呢,然而心里一酸,就是忍不住又捂住了脸掉泪了。
「……忆情?」萧子灵搭着唐忆情的肩膀,低声问着。
「对不起,我……我……」想要忍着,然而却是适得其反。耳边听得萧子灵呼唤,那满腹的辛酸就是化作了苦涩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