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项朝阳松开双臂,突来的新鲜氧气刺激了钱良玉的脑袋,带回了她的神智。
“项──朝──阳──”钱良玉咬牙切齿,白皙的脸上交错著好几种颜色。“我要宰了──”
“啊!小玉,我得回队上了,晚点再跟你聊。”无视于她的怒火,他转身要走,却又想到什么似地停顿。
项朝阳再次转向她,然后在几百只眼睛面前,脱下那件印著十号的运动衫。
“送你。”他粲然笑道。“我还有好几件,别担心。”
观众再度猛然抽气,看著他把上衣塞到钱良玉手中,光著上身跳下观众席,跑回自己队上。
太劲爆了──这个胜利高中队长的个人秀简直比球赛还刺激!
“听说剧烈运动后分泌的肾上腺素会让人特别兴奋、激动,好像是真的说……”观众中有个声音喃喃道。
“那个十号有好几块腹肌耶……”另一个声音说。
“那个叫钱良玉的女生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啊?”又有人问,听起来又羡慕又嫉妒。
话题中的女主角可就没这么陶醉了……
钱良玉瞪著手中那件湿淋淋、满是汗水的运动衫,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不消说,她又因此成名,这次名声甚至扩及两所学校。
不出两天,项朝阳“脱衣献女友”的惊人事迹便传遍校园各处,钱良玉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一件她极度痛恨的事。
为此,钱良玉足足有三星期不跟项朝阳说话,对他唯一的反应只是瞪眼,以及更多的瞪眼。
钱良玉从未料想到,几星期后某天,她年轻的生命中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折。
而这个生命中的意外转折,使她在校园里的名声问题,显得微不足道。
第四章
这晚,钱良玉坐在书桌前挑灯夜读,准备次日的小考。
门上响起极其细微的轻敲,钱良伟推门而入,轻而迅速地关上门。
“干么鬼鬼祟祟的?做贼啊?”钱良玉扬起眉。
“姊,爸的摩托车钥匙是不是在你这?”钱良伟放低音量,似乎怕吵醒已入睡的父母。
“干么问?”
“我要用一下车,一下下就好。”
“不行。”钱良玉想也没想地回绝。良伟跟她一样会骑车,可是妈妈只有在偶尔拗不过他的恳求时才让他骑到附近的商店,其他时候都是趁爸妈不在,他才敢骑远一点。
“妈知道会不高兴。”
“妈就是爱大惊小怪,我班上每个人都嘛骑车趴趴走。”良伟觉得很受不了,他都国三了,妈妈还是把他当小孩子,这也不准那也不准。
“不行,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钱良伟迟疑了下,说:“我同学跟我借的笔记没还,我想去跟他拿。”
“晚上十一点多?你几时变得那么用功?”钱良玉一点都不信,她太了解弟弟了。“从实招来。”
钱良伟知道骗不过姊姊,考虑了好半晌才坦白道:“我……我喜欢的一个女生明天生日啦,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在十二点的时候跟她说生日快乐,把礼物给她……你不要跟妈说喔。”要是妈妈知道他在追女生,一定会抓狂。
钱良玉愣住,没料到会是这种答案。她的小弟居然已经有了喜欢的女生!
她讶异地看著他,良伟跟小时候没两样,皮肤白白的,脸圆圆的,这几年是长高了些没错,但还是比她矮上一、两公分,不像那个项朝阳,仿佛餐餐吃肥料似的,本来只跟她差不多高,现在竟然超过她足足半个头,甚至比项伯伯还高……
可恶!她想那个讨厌鬼做什么!那种四肢发达的男生怎能跟她弟弟相比!
回过神,钱良玉对弟弟说:“你明天再去找那个女生不是一样?”
“不一样啦,我想当第一个祝她生日快乐的人,姊,我……我真的很喜欢她。”
看见弟弟情窦初开、脸红红的模样,钱良玉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怪异,但是她的理智仍在。“还是不行,要是妈知道我把钥匙给你,我会被骂。”而且她不放心他在半夜偷偷溜出家门。
“拜托啦……姊,我只要去一下下就好,她家离我们家很近,骑车不用十分钟就到了,我保证马上回来。”
“都已经这么晚了,人家说不定早睡了,而且你现在去找她,就不怕给她爸妈看见?”
“她朋友跟我说她爸妈出国去了,而且她也没那么早睡。”他早就打听好了,现在就欠交通工具。“姊,拜托拜托拜托……我一个钟头内一定回来,爸妈绝对不会发现。”
钱良玉知道自己对弟弟就是无法硬起心肠,每次都这样。
“一个钟头太久了,你把礼物给她就马上回来。”她刻意板著脸又嘱咐。“骑车不要骑太快,安全帽要戴。”
“没问题!”钱良伟高兴得咧大了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下不为例。”钱良玉打开抽屉,把机车钥匙交给他。“快去快回,一到家就把钥匙还来,我等你。”
钱良伟兴高采烈却不忘小心翼翼地离开,几分钟后,钱良玉听到房子前传来的隐隐摩托车声,不过只有短短片刻,不至于吵醒睡在后侧卧房的父母。
钱良玉的目光重新回到课本上,但很快发现她难以定下心来念书,事实是,她开始有些后悔把车钥匙给良伟了。良伟信任她,总是把不想让爸妈知道的事告诉她,她喜欢这类两人共享的小秘密,因为这样使她觉得跟弟弟很亲近,而他们的感情也的确很好。
但是她就是不喜欢他在三更半夜出门,万一他遇上坏人怎么办?或是给警察抓到他无照骑车呢?
真讨厌……她烦躁地合上书本,决定等良伟回来再继续温书,不过她会先好好地骂他一顿。
然而,她一直没等到自己的弟弟归来。
在漫长的数小时中,她懊悔、生气、担忧、坐立难安,明明眼皮已经沉重得睁不开,可是又不敢上床,即使最后浓重的睡意战胜了她的意志,她也是趴在书桌上睡睡醒醒,耳朵竖得高高的,怕错过了车声。
她想叫醒爸妈,对他们据实以告,可是又怕良伟怪她出卖他,也怕妈妈责备她,怪她没照顾好弟弟。
直到凌晨五点半左右,尖锐的电话铃声响遍整栋房子,钱良玉猛地坐直了身子。
她想,一定是良伟打回来的,她应该松了口气,但是她没有,反而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慌掐住她的心脏,就像恶魔的手。
几分钟后她就知道,那是一通来自地狱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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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恶梦,她不断告诉自己。
钱良玉痴愣地站在这个处处都是白墙壁的冰冷走廊上,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
一个穿著白袍的男人和两个警察正跟她的爸妈说话。
他们说,良伟在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到了。
他们说,良伟没戴安全帽,头部受到重击,即使他们已经尽全力抢救,仍是无能为力。
他们说,他们很遗憾……
他们都是骗子!大骗子!良伟只是出门一下下,很快就回家,他保证过的……他向她保证过的……
钱良玉想大叫,可是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医生,你弄错了,那不是我儿子……”钱母紧揪著医师的袖子,声音颤抖,两眼瞠到一种骇人的大小。“死掉的不是我儿子,你们都弄错了……我家良伟还在家里睡觉……”
“秀枝,你冷静点……”钱父哽咽,硬是把妻子拉开。“医师已经尽力了,这是命啊……”泪水从那张平凡的老脸上滑下。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钱母完全失去理智,边挣扎边嘶喊著:“你为什么要教他骑车?你为什么要给他骑那辆老爷车?为什么要让他骑车出门?你说啊!你说啊!”
“我没有──”
“妈,钥匙是我给良伟的。”钱良玉终于开口,可是她不确定有没有人听见,因为那个声音遥远得不像她的。
“你说什么?”钱母骤然转头。“你再说一次?”
“车钥匙一直在我那里,是我给他──”
啪!
钱良玉的话尾被狠狠的一巴掌打掉,纤瘦的身子整个跌坐在地上。
“秀枝!”钱父抱住妻子,嗓音粗嗄,钱良玉在父亲脸上看见伤痛跟谴责。
“是你!”钱母歇斯底里地吼道:“是你害死良伟!就是你!现在你弟弟死了,你高兴了吧?!作孽啊!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女儿?老天爷,为什么祢要这样惩罚我?真是作孽啊──”
“妈……”
“不要叫我!我没你这种女儿!”
“秀枝!别说了!”
“钱太太……”医生和警察同时喊出声,死亡这种事,资历再深的人都不可能习惯。
钱良玉缓缓爬起身,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一步一步地,她退到墙边,她必须靠住某种东西,否则她站不直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