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懒得跟他纠缠不清而已。不过钱良玉不屑多说,只想尽快讨回自己的爱车。“请你从我的机车上下来。”
他朝她伸展双臂,咧开嘴。“除非你先给我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她只想把鞋子砸到那张笑容灿烂的脸上。
“还是一点都不热情。”他叹息著收回手,认真看著她。“我想念你,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心蓦地跳漏一拍,但是她保持漠然无表情。“对不起,先生,请问你哪位?我们见过吗?”
“啧、啧……”项朝阳摇头,神情却是愉快的。“你总是知道该怎么伤我的心。”
“你不知道我离开台湾那天有多难过。”他接著道。“整个社区的人都来向我们道别,独独你不在场,我就是无法相信你连句再见都不给我。后来我又给你写了几百封信,结果你狠心到连一封都没回。”
“胡说八道,明明就只有十几封,后来还变成明信──”钱良玉猝然住嘴,只想马上咬掉自己的舌头。可恶,她中计了!
他又露出那种让她想一巴掌打掉的笑容。“承认吧,你一直都没忘记我。”
冷静,保持冷静……钱良玉提醒自己,暗自深呼吸,直到她能控制情绪。
“请你马上离开我的车子,我没时间跟你闲扯。”尤其是这种会害她内伤的无聊对话。
这回他耸耸肩,从重型机车上跨了下来。钱良玉正要松口气,却发现他迈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呼吸顿时大乱。
钱良玉懊恼地发现,她严重地低估了敌方。
现在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十七岁男孩,他似乎比以前高大许多,稚气不再,浑身散发著一种令她感到备受威胁的侵略性,像个陌生人。
当然,他仍是那么厚脸皮,仍是那么招摇,可是也同时多了几分世故男人的自信与狡猾,似乎有些难以捉摸,也令她穷于应付。
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的改变,更不喜欢自己心中那种慌乱,无措的感觉。
“告诉我,小玉。”项朝阳俯视著她,眼底有著关切。“我听以前社区的邻居说,钱伯伯在你考上大学之后就把房子卖了,带著钱妈妈搬回台中娘家,从那时候起你就独自留在台北,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钱良玉胸口揪紧,费尽全力才没让自己躲开他的目光。
她的母亲怨恨她,甚至无法忍受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她的父亲认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终于决定搬到台中乡下,把她留在台北念大学。这十多年来,除了父亲偶尔会打电话告知他们的近况之外,她母亲从没跟她说过话。
这么令人难堪的事实真相,教她如何说得出口?
“我的生活相当令人满意,不劳费心。”钱良玉语调平板地又说:“现在请你别再挡著我,我还有事。”她无法在那道审视的眸光下佯装太久,只能逃开。
“最后一件事。”
“什么?”她警戒地看著他。
“听其他老师说,你好像特别偏爱黑衣服,可是我觉得你要是穿别的颜色会更好看。”项朝阳笑咪咪,不觉得自己的话题大转弯有何不妥,钱良玉却呆了下。
第一天上班就学人家八卦!她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不是每个人都爱打扮得像只孔雀。”
“你不觉得我穿得很帅吗?我今天是特地为你打扮的耶!”项朝阳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下一秒却忽地低头凑近她,把她惊得又往后退一大步。
他、他、他居然朝她眨眼睛、抛媚眼!这家伙到底在西班牙学到些什么?!
“听说孔雀开屏的目的是求偶。”
“那你发春找错对象了。”即使心跳如擂鼓,钱良玉还是回了他一个冷眼。
“我猜那表示你不愿跟我共进晚餐。”他又笑了。“明天见,小玉。”
项朝阳挥了下手,转身走向自己的停车位。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辆特骚包的大红色保时捷就是他的。
看看他,连走路方式都痞痞的、懒懒的,跟高中时那种活蹦乱跳的模样截然不同。
钱良玉轻蔑地撇了撇嘴,取出安全帽戴上,跨上自己的爱车便骑向后校门。
项朝阳坐进车内,望著那疾驰而去的黑色身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他记得小玉从前就讨厌穿鲜艳的衣服,总是一身素素净净的,但是从头到脚的黑、日复一日的黑,未免太过,她什么时候开始对黑色产生这种强烈的偏爱?
项朝阳向来不爱黑色,因为在他看来……
黑,是种哀悼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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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高中共有三间大型的教师办公室,其中一间,在近两星期来,出现前所未有的热络气氛。
像是舞台上的焦点,所有的好戏都在这间办公室里上演。
戏剧的主角,是刚从欧洲归国不久的项朝阳老师,和一向淡漠、低调的钱良玉老师。
根据诸多目击者表示,教体育的项老师正积极追求教英文的钱老师,怎奈郎有意、妹无情,无论项老师如何示好,钱老师就是冷脸以对、无动于衷。
例子有:项老师送花,鲜花直接进了垃圾桶,众女老师看了都心疼;项老师送巧克力,巧克力马上落在工友伯伯手上,便宜了他那肥大的肚子;项老师请客上高级法国餐厅,结果钱老师替他邀请了全办公室的同事,自己却芳踪杳然。
起初有人质疑,学校里不乏年轻、单身的女老师,何以英俊、爽朗的项老师独独钟情钱老师?虽然身材苗条、五官秀气的钱老师堪称清秀佳人一个,但那一身不祥的黑色及生人勿近的阴郁气质,实在教人不敢领教。
后来谜底揭晓,大伙儿才知道这两位其实是青梅竹马,感情有著多年的深厚基础,尽管眼下情况看起来不像,但事情的表象有时候是会骗人的。
这是项老师说的。
至于钱老师那方的说法……呃……目前为止没人敢问,那利刃似的眼神、寒霜似的脸色,绝对足以吓退任何想挖八卦内幕的好奇人士。
校方向来禁止学生们在校园内公然交往,然而对教职人员却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何况项、钱两位一个是理事长亲自推荐的球队教练,一个是王牌班导,校长也就决定睁只眼闭只眼。
既然校长没说话,其他老师则尽情享受这项少有的消遣,将之当作闲暇时的娱乐,毕竟天天替学生改作业、出考题,并不是一件非常有趣的工作。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抱持著这种事不关己、纯粹看好戏的心态,任教职不到两个月的温老师就是一例。
这天下午,上课铃声响过几分钟后,钱良玉带著一叠教材姗姗走出办公室。
“钱老师。”
钱良玉回头,发现同事温老师赶了上来。
“你要带社团吗?”温老师问。这堂是社团活动,不少老师也兼任务社团的指导老师。
“没,我要到图书馆。”钱良玉淡淡回答。她不带社团活动,常趁这堂空档准备教材或是改学生作业。
“是吗?”温老师脸一亮,道:“我也要到图书馆找资料,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跟她一起走?要不要顺便小手拉小手?
钱良玉认为温老师的说话方式有点幼稚又有点可笑,不过她还是点头。基本上,她并不讨厌这个温老师,即使她从未对外承认,但是像这种娇小温驯、我见犹怜的“弱小动物”型女性,向来容易使她心软,她的好友之一郑飞燕,就是属于这一类。
“钱老师,上回真多亏你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谢谢你。”温老师的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既诚恳又悦耳。
“没什么大不了的。”钱良玉想起那个好逞凶斗狠的小太妹,便问:“那个学生后来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没有,我只是替那班代课两星期,原来请假的林老师已经回来了。”
钱良玉颔首,没再多问。林老师是个资深的教员,自有一套办法应付顽劣学生,她不会去管闲事。
图书馆在校园另一端,她们得先经过操场,但是温老师脚步小、走得慢,钱良玉也只好陪她缓慢地走著。
“钱老师……”温老师欲言又止,像是怕自己太过唐突,却又抑制不了好奇心。“听说你跟新来的项老师是青梅竹马,是……是真的吗?”
“假的。”钱良玉答得又冷又硬,毫不迟疑。
“可……可是项老师亲口这样说的,他说你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他胡说八道,我跟他只是碰巧当了几年邻居。”这样哪算什么青梅竹马。
“可是我觉得项老师真的喜欢你……”
胸口蓦地一窒,钱良玉忽然有些烦躁。
“那是恶作剧,他以前就常常替我惹麻烦。”说到这事她就一肚子火,都三十岁的人了,那家伙还是劣根性不改,自己喜欢引人注意就算了,偏偏老爱将她一道拖下水,现在连她也成了同事间的八卦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