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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近窗边,只见窗外华灯初上,马路上的车辆如同川流不息的灯海。在这种时候,他应该坐在吧台边喝酒赏景,享受难得的惬意悠哉,而不是仅从百叶窗的狭缝窥看天之一方这么凄凉。说到底,这明明是他家,为什么他要因为—个外人而这么委屈的把自己关在房里?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一股鸟气憋在胸口更是万分不顺。他猛然转身,大步踏出房间走向厨房,决定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尚未抵达,远远听到一阵熟悉叫声,他脚步一顿,掉头看向廊底的阳台入口。

  「晚安,晚安。」那是他们家宠物的招呼声。

  那只金刚鹦鹉是母亲移民的友人所送,因为他们家地广人稀,索性将一整个阳台空出给它当领土,毕竟这种中大型鸟类本来就不适于长年豢养笼中。

  此时,阳台灯亮着,门半掩,显示有人在外。

  是那小鬼?他走近一探究竟,果然见到那位外来客的身影伫立鹦鹉之前。

  嘿,他们家这只鹦鹉对陌生人可不太懂客气的。思及此,他忍不住勾起坏心的笑,悄悄步入阳台,双手插口袋倚在墙边准备看戏。

  她没察觉有人来到后头,打量站架上鲜艳的鹦鹉,心中赞叹它的美丽。

  「你好!你好!」它扯开嗓门又喊了两声。

  她噗哧一笑,很感兴趣地问:「你还会说些什么?」

  面对她的询问,它却不再作声,只是微微歪头像在打量她,然后以头做出一个动作,彷佛在邀请她抚摸。

  「啊,你是要我摸你吗?」她双眼一亮,惊喜走近。

  岂料才走到它面前,还没伸出手,它骤然伸颈,以鸟喙作势要狠啄她。

  「啊!」出其不意,她吓得跳了起来,一个立足不稳,往后踉跄退了好几步。

  没料到她会吓成这样,眼见她即将撞上自己,他连忙伸手自后扶住她臂膀。实际触摸到她,他才发现她真的很瘦小,轻得像不存在一样。

  「哇!」没想到身后会有人,她又吓了一跳,险些踩到他的脚。转身看清是他,她愣了一下,微窘道歉:「呃,对不起。」

  「没关系。」他对她回以笑容,立刻开始表演和善的邻家大哥哥。

  她回看吓到自己的罪魁祸首,见它一双漆黑眼眸紧盯自己,长长的鸟尾巴摇摆不停,不由得问道:「它摇尾巴是什么意思?」

  「代表高兴。」

  不是代表惊吓吗?她呆望鹦鹉,随即领悟:「原来它刚才是在捉弄我。」

  正是如此!小呆瓜中招了吧。他暗自窃笑,期待她会因此而恼羞成怒,想不到她反而……笑了起来?

  她偏头瞧它,笑道:「唉,看你乐成这样。算了,不是我吓到你就好。」接着转头问他:「它叫什么名字呀?」

  「飞不了。」回答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脸,没在其上搜索到一丝愠色,他不禁微感失望。啧……真是个无趣的小鬼。

  「咦!」这怪名使她愣住。「它飞不了吗?」

  「是飞不高。它一只翅膀天生有缺陷。」不过这阳台的高度也够它玩了。

  「喔。」她点点头表示明白,好奇又问:「那它会唱歌吗?」

  「我妈只教它一些简单的用语。」眼见她似有问不完的问题,他没兴趣再跟她周旋下去,因此从一旁的洗手台下取出一瓶清洁剂,假装那才是自己的目的,然后说:「我先进去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鹦鹉,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回头说:「啊……喔好,拜拜。」笑着朝他挥挥手后,很快又将全副心神转回鹦鹉身上。

  临关上门前,见她依然兴致勃勃地站在鹦鹉不远处观察,看样子一点也没有被它适才的不友善影响心情,他不由得心下犯疑。

  看得再仔细也不过是只鸟,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转身离开时,他心中无所谓地想:反正他们家鹦鹉虽友善却不易讨好,想必过没多久她就会知难而退了。

  ☆☆☆

  那天之后,他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没再见到她。

  不过关于她的一切他却是越来越不陌生,因为母亲显然非常喜欢她,三不五时报告她的近况,让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听说她上的那所大学远在基隆,因此暑假结束前她离开台北搬到学校住宿舍,现在只有周末和假日会回家。听说她加入了手工艺社,大学生活如鱼得水多采多姿;听说她开始打工了,每周六上一天班,地点在一家相熟的手工艺品材料铺;听说她通常每个周日会陪她妈妈,有时母女俩干脆相偕到他们家闲嗑牙,有时三个人相约一起去逛街或上馆子尝鲜。听说、听说……他真不懂,这些劈哩啪啦到底有什么趣味可言!

  可每回见自个儿老妈说到兴头上又不好打断,毕竟他并没有太多时间陪她,难得她觅得一对能谈心排解寂寞的母女档,常挂在嘴边也是当然的事。

  但是,他们母子间的共同话题难道只剩下那个小鬼了?他一方面感伤,一方面又有点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别开玩笑了,他就不信她会比自己更具话题性!

  这个平常天,他上午没事,赖床赖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梳洗后来到阳台。

  时序已入秋,但秋老虎威力不减,像今天这样的风和日丽实属可贵。楼高风大,凉风自纱窗内徐徐灌入,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闭目深呼吸一口——

  「笨猪!笨猪!」突如其来的两声高亢叫喊害他一口气硬生生被口水呛到,掩嘴连连咳嗽,回头瞪向声源。是谁教它这种话的?!

  「颂钦,怎么了?」正在附近的姜太太远远听到他的咳嗽,前来关心询问。

  「咳!咳咳、咳……妈,你最近都在教『飞不了』什么?」

  「没有啊。我有好一阵子没教它新话了,现在都是小悦在教它。」姜太太笑了两声。「她可有耐性的,每次来我们家都会在阳台待好久。」

  训练鹦鹉说话每次不可超过十分钟,否则容易造成鹦鹉的厌倦感而难有成效,说是费时费力费耐心可半点也不夸张。

  他极讶瞠目,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什么时候跟飞不了感情这么好了?」飞不了可不会听陌生人的话。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啊。小悦每次来都喂它瓜子,又一直跟它说话,现在飞不了看到她还会主动亲热呢!」

  什么?!他瞪着鹦鹉,喃喃道:「真没节操,几颗瓜子就把自己卖了。」

  飞不了回视他片刻,忽地开口宏声唱:「给我一杯忘情水——」

  啊?他不文雅地张大嘴,一旁的姜太太则哈哈大笑起来。

  「忘情水——忘情水——不流泪——呱嘎!」

  听着那语不成调、七零八落的「歌」,愣望那只仍在自唱自high的鹦鹉,姜颂钦终于明白自己低估了那小鬼的神通广大。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只他的老妈,连他家鹦鹉都沦陷了。也就是说,家中的活物除了蟑螂蚂蚁以外,全给她收服了?有没有搞错!这样这里还能算是他的地盘吗?!

  真的是……可恶到了极点。

  ☆☆☆

  当你越讨厌一个人就越容易碰见她,这句成语他学过,叫「冤家路窄」。

  星期六晚上十一点五十,他开车回家,一身疲惫,只想快快回家洗澡睡觉,抵达地下二楼自己的车位,却见到一辆车挡在车道前。

  他的车位靠墙,右侧停放的车辆从他搬来以来就一直尘封盖布下,此刻那车位却空着,一辆中古轿车看样子正在设法停入。

  他踩着煞车停在后头,倾身靠在方向盘上,食指无聊地打着节拍,眼见那人前进、倒车、前进、倒车……反复数次就是停不进车位,眉头不禁皱起。

  搞什么鬼,会不会开车啊!这样也能考到驾照?心中嘀咕了好几句,在他恨不得干脆下车去帮忙时,那人总算将车歪歪斜斜塞进车位了。

  他吐一口气,油门一催,方向盘一打,利落平滑一气呵成地转进车位,故意以自身形成无言又强烈的对比,好让那人明白他被耽误了多少时间。

  熄火下车,他瞄眼自己的杰作,见车身前后左右跟白线的间隔工工整整,满意一笑,心中自鸣得意:简直就是艺术啊。

  此时,那人也下车了,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个技术破烂的驾驶竟是那小鬼。大为惊讶后才忆起她似已年满十八,只是年纪与外表不成比例,而且在他心中她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那也没错,十八岁又还没成年。

  数月未见,她已变成大学生,外貌没什么改变,唯独头发长了点。

  「嗨!」她率先打招呼,对他展笑。「原来这是你的车位啊,好巧。」

  他回以笑容,不过笑不由衷。「真的好巧。」该死的巧!

  趁她弯腰探入后座的空档,他先走一步,免得又得寒喧。

  按好电梯在门前等待,没过多久她双手抱出一叠为数不少的书走来,一阵陌生的手机铃声忽地划破空气钻入耳中,他瞥她一眼,见她改以单手抱书,另一只手伸到口袋中摸索手机,模样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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